那丫环背对着这边,并不能看到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头顶梳着双丫髻,矮胖的身子着的是一件蓝色的半旧棉袄和一条灰色的棉裤。因个子不高,拿了凳子垫着,脚尖踮起,努力地伸长了手才能勉强够到窗格的最高处。一双包子般的小手被水一冻,越发像包子了,只是染成了桃色而已。
穿着厚厚棉衣棉裤的笨重身子,踩在狭窄的凳子之上,时不时地还要踮起双足一个劲儿地往上够,好几次她都险些从上面摔下来,直看得白芍在一旁替她捏了一把汗。
“胖妞,你今天的任务便是把这一排窗子都擦干净,知道了吗?”
说话的,是一个正拿着竹竿扫落游廊顶上灰尘的瘦长婆子。
“嗯,好的。”
胖妞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圆胖胖的小脸来。细长的双眼还没笑便几乎眯成了一条条缝,白芍想像着,若是她笑一笑,怕是连眼睛在哪儿都找不到吧。
因着这一回头,正踮着脚尖的她又差点摔了下来,直看得白芍心都提了起来。好在她虽然胖,反应倒挺快,一伸手抓住了窗格子,便堪堪将身体定住。
白芍躲在一旁看着胖妞单调而重复地做着拧水、擦窗、搬凳等动作,直打呵欠。要不是冷冽的寒风时时提醒,她怕真要闭上眼睛瞅着了。呆在那个阴暗的角落,直站得两腿麻了又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胖妞搬了凳子回自己的屋去休息,她才抬起发麻的腿走回小院。彼时各家已燃起爆竹,开始摆果品糖果祭送灶神。朦胧的夜空中已分不清是雪花还是爆竹的浓烟了。
“可有看到什么?”
飘雪走过来帮着白芍去了她身上的蓑衣,示意她去炭炉边烤火,开口问道。靠在矮榻上的王卉凝也放了手中的医书看过来。
白芍除去蓑衣,打了个哆嗦,连忙跑到炭炉边伸了两只手边搓着,边对着王卉凝和飘雪道:“奴婢就在那墙角边看着胖妞擦了一天的窗子,她手和脸冻得通红,奴婢却是冻得双脚差点连路都不会走,险些摔在了雪地里。”
“你这一趟差事却是辛苦,赶紧坐着好好烤烤吧。”
王卉凝笑了笑,飘雪已搬了个圆凳过来。白芍连忙受宠若惊地接过,僵着冻得没有知觉地屁股坐了上去。
“只要是姨娘让奴婢做的事,再苦再累奴婢都愿意,更别说只是这样站一站了。”
白芍一脸真诚地对王卉凝说完,才坐在圆凳上搓手跺脚地让身子变得活泛些。
除了姨娘,这世上还没有谁对她这么好过。便是生她养她的亲爹亲妈,对她也是非打即骂,从小到大,身上不知留下多少疤痕。等到大了一些来到府里做事,欺压她的人便更多了。比她身份高的丫头,府里有脸面和没脸面的婆子,哪一个不是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则去,重的累的活儿总是派给她做,有了好东西,她便一点都捞不着。
直到来到凝香阁,虽然仍没能离了亲娘的打骂,姨娘却是一向对她极为和气,见到她手上有了伤会拿了药给她擦,有时还会赏了她从未吃过的糕点给她,着实叫她感动了许久。
便是从那时起,她便认定了姨娘。或许,这只是一些小事,但她,却很容易满足,这样的关怀足以让她永远铭记于心。
“胖妞一下都不曾离开吗?”
飘雪见她稍稍暖和了一些,才开口相问。
“嗯,她就一直在那儿擦窗子,把一排窗子都擦完了,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后便没出来了。”
白芍点头道。
飘雪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王卉凝则是随意地翻着手中的医书,双眼却是瞧着窗外的雪花。
“也没见有其他人去找过她吗?”
飘雪皱着眉头再次问道。
“没有,除了柳家的在那儿扫了一会儿屋檐上的灰,就一直是她一个人在那儿。”
白芍回答完之后,不由问道,“姨娘和飘雪姐姐让我去看着个小丫头做什么?”
飘雪看了王卉凝一眼,见她仍兀自望着窗外的飘雪,右手无意识地翻着医书,略顿了顿,对白芍道:“厨房中留了饭,你也饿了,先去吃饭吧。”
“嗯。”
白芍虽好奇心没得到满足心里有一丝小小的遗憾,却也想着姨娘让她做的事自有姨娘的安排,自不需她一个小丫头来操心。
待到白芍离开了,飘雪才对着王卉凝道:“姨娘,莫不是她没有传信回候府?”
若不是因为姜妈妈的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监视起来不方便,飘雪也不会想了法子让白芍去盯着胖妞。
“绝不可能。”
王卉凝收回目光,伸手按下手中的书,盯着书封面上几个怪异的大字,目光顿了顿,忽而一亮,“粉荷果然不可小觑!”
第三十八章 半片残叶
王卉凝墨黑的眸子骤然一亮,接着便是无穷尽的深邃。
秦含霜不只隐藏至深心肠狠毒,用人也是一把好手啊。原本以为粉荷也不过是能笑里藏刀,却原来心思也如此细腻。
若是她猜得没错的话,粉荷一定受到了秦含霜的收买,也一定会向秦含霜传递她怀孕的消息。否则,若是任由其他人把这个消息传递到老夫人和候爷耳中,破坏了秦含霜的计划,秦含霜一定不会善待她的。
只不过,从一开始,她和飘雪就被蒙骗了。粉荷用来传递消息的人,根本不是胖妞,而是另有其人。或者粉荷的目的只是想声东击西掩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企图已经暴露。
“姨娘所指是……”
飘雪眸光同样一亮,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却又觉得不可信,“除了胖妞,粉荷几乎未与庄子里的其他人有过接触。”
“哼,这便是粉荷所为的妙处。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岂不妙哉?”
王卉凝抬起头来望向飘雪,唇角微微一扬,发出一声冷哼。
“声东击西?”
飘雪默然,屋外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依旧此起彼伏,雪花也依然下得欢快,飘雪的心头却笼上一层凝重。
姨娘嫁入候府不过半载,却一再地遭人陷害。先是被污赶来柳家庄,接着若不是命大,怕是早已被粉荷一剂汤药送入了地府。如今处境艰难不说,还得处处提防他人的暗算。
人生,便真的如此无情,如此令人绝望吗?粉荷再怎么说,也是跟在姨娘身旁侍候了十几年的贴身丫环啊,姨娘对她竟没有一点情分可言吗?
不过,想想自己,飘雪竟觉得,人生在世,谈情分二字,实是一种奢望。她能遇到姨娘,已是大幸。
想当初,她不过九岁,信了爹爹带她去买好吃食的话,一蹦一跳地同他一起来到了庄严巍峨的宫门处。直到看到一个个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孩男孩哭喊着被声音尖细的不男不女的人拖着往宫里走,她开始害怕之际,却只能看到爹爹数着钱离开的背影。
那一刻,她是那般的绝望。自此后,她的天真,她的活泼,都只是心底深处隐藏得最深的奢望。
隐约的爆竹声中,传来白芍清脆欢愉的声音:“粉荷姐姐回来了,可要再吃点?今天可是有肉呢。”
自来庄子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吃肉呢。若非是小年,怕是也不会见肉。这样的话听在耳中,王卉凝有一种难言之感。
今年,是熙儿出生后过的第一个年,原本,该是一个多么热闹而祥和的年啊。如今,却是如此一个凄败的局面。这一切,都是拜她曾经最爱的妹妹秦含霜所致啊。
仇恨的怒火在王卉凝的胸腔腾腾燃烧,屋外粉荷的声音温婉如旧:“不了,我在姜妈妈那里已经吃过了。你吃着吧,我去姨娘那儿看看。”
“姨娘还没睡下呢?今儿这雪下得可够大的。”
粉荷含笑而入,手里端了个陶罐,烛光的映照下,显得她清秀脸庞上那双尖长的凤眼越发明亮有神。
“是啊,我记得夫人溺死当日也是这样大的雪,如今一眨眼已过去一月有余了。”
王卉凝心中痛如刀割,面上却只有几许的伤感,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粉荷手中的陶罐,竟弯唇一笑,“我倒是甚喜这洁白之物呢。”
从前她喜雪,是因雪花白而美,预示着纯洁清灵。如今她对这雪更有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看着这洁白的雪花,她便能更牢地记住前世发生的一切,记住她曾经的妹妹是如何对待她的。
“姨娘打小便喜雪,常念叨着接了雪水埋在土里来年用来泡梅花茶味道极为清香呢。只可惜往年咱们南离国极少下雪,姨娘这愿望总是落空。”
粉荷笑着接过话茬,把手中的陶罐递到王卉凝的面前,“姨娘您看,奴婢记着姨娘的话,今儿在姜妈妈那里绣花的同时,便让她帮忙找了干净的器物装了这些雪。”
见王卉凝看过来时,脸上露出意外之色,粉荷笑意更盛:“奴婢一会儿把它埋在院子里,来年姨娘便能在这儿把它……”
“粉荷你什么时候也同张平家的一般口无遮拦了?”
飘雪冷声打断了粉荷的话,令她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心里十分不悦,却忙垂头道,“奴婢失言了。”
她只是觉得王卉凝如今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纵然脸上仍时不时地含着一抹浅淡的笑,却自有一股旁人无法亲近的气势。她只是急于借此一事再次拉近她与王卉凝之间的关系,为他日行事种下方便,却不想一时竟失言了。
王卉凝来庄子上本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如今却还说让姨娘来年在这儿挖出雪水来,岂不是有诅咒其一直待在庄子上之嫌么?
只是,飘雪与她是一样的身份,凭什么如此气势汹汹地呵斥于她。
王卉凝看了看粉荷手中的陶罐,并没有出声。抬起头时,她的目光落在粉荷后背时,却是猛然一滞。
粉荷一向是个爱美爱干净之人,平时发髻油亮整齐,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尘不染,甚至连一丝褶皱也无,更不要说有什么污渍杂物等。
此时,她双髻高耸,未见一丝凌乱,后面垂落的一缕长发柔顺地贴于背上。黑发间偶尔露出的一片领角上,却沾着半片灰褐色的残叶,欲落未落地粘在她的衣领和黑发上。
细细地盯了那半片残叶一眼,王卉凝眸光一紧,却在对上粉荷抬起的头时,浅然一笑:“这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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