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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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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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以茶代酒……”邢度舟亲自为众人一一斟茶。斟罢,举杯言道:“今日是五月廿八。三十年前,我独自一人,从故乡江陵出发,入北军军营。”

众人跟随邢度舟虽久,却都不知道这桩往事。眼下听他提起,皆面面相视,不知其意。

邢度舟高举茶盏,一字一句缓缓道:“老夫出身寒族,以布衣之身,到封侯拜爵,与诸君一样,全凭浴血沙场,打拼得来。其中辛苦,思来怅然。诸君随我,从来不离不弃,今日更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托,老夫又岂敢相负?若人活百岁,老夫此生,岁已过半,昔日荣辱皆不可追。若诸君信我,往后岁月,当与诸君共进退。若违今日之言,有如此杯!”说罢,他将茶盏甩手掷下,青瓷碰地,发出“呛啷”一声巨响。

邢鉴见此,知道父亲心意决然,不禁大喜,立刻上前,振振言道:“人活百岁,皆是空话!试问在座诸君谁能活到百岁?与其仰人鼻息,不如奋力一搏,拼他个开国功臣,封侯拜相!尚氏不仁,我邢氏不惜一死,必举义兵!不过,此路注定曲折,并非坦途,诸君从我则可,不从我者也不强求!”他垂手而立,侧脸线条冷峻坚毅,眉目间更见凛烈。虽在陋室与人说话,却似亲临千军,睥睨众人。

众人一时热血沸腾,再无迟疑,齐刷刷地俯首跪下:“愿听将军号令!誓死追随!”

※ ※ ※

下过一场雷雨后,阁中黑咕隆咚的。何嬷嬷进来吩咐夜来掌灯,片刻就亮堂起来。乐歌倚在榻上,头朝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何嬷嬷见乐歌穿的单薄,怕她着凉,小心翼翼地上前为她盖好薄被。低头时,看了眼她的侧脸,腻白无暇,像画中的美人。不禁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废后卫明珠殁后,何嬷嬷与内廷宫人们一样,唏嘘感叹之余,都更为关心皇后之位究竟会花落谁家?太后族中已再无女子可嫁,那母仪天下的,是眼前这位美貌得宠的昭仪娘娘?还是端庄有身的白美人?在她心里,自然是希望乐歌能当皇后。只是这位看似聪明的昭仪娘娘,实在有些傻。若她真聪明,为何总要和荣宠过不去?

夜来走出阁去,又紧张地转回来:“皇上来了,嬷嬷,该如何是好?”

何嬷嬷一惊,忙道:“还不去迎,傻愣着作甚?”

“皇上不说话,也不进来……就在檐下走来走去,一会看着檐上彩画,一会又看着影壁前那两盆美人蕉。”夜来说起来面有难色。

何嬷嬷想了想,跪在床踏上,轻声同乐歌说:“娘娘,皇上来了!”她等了半晌,见乐歌没有任何反应,又说了一遍:“娘娘,皇上看您来了。”

乐歌恍若未闻,连身子都不曾动一动。何嬷嬷知道她并未睡着,只是不想听更不想说话。此时此刻,她才觉得身为奴婢,不过“为难”二字。昭仪是主子,皇上是更大的主子,顺了哥情就要失嫂意。别看今日闹成这样,一旦两人前嫌尽释,错的无非就是她们奴婢。

她俯首跪下,拿捏着分寸好言规劝道:“娘娘,您要面子,皇上更要面子。您看皇上……都来三回了。他不进来,其实是想您出去迎啊!奴婢的娘和奴婢说过,夫妻一世,难免有争吵之时,红脸拌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你进一尺我退一丈,这一辈子就慢慢过去了。如今……皇上就在外头,只要您顺着这 “台阶”往下走,皇上的心就舒泰了,您的心也就舒泰了。”

乐歌听在耳里,仍没有动。床榻中间镶嵌着圆月般的铜镜,她微微睁开眼,不必翻身,就可从铜镜里瞧见窗棂半敞,帛纱摇曳。帛纱上系着玉璧,被风撞得“丁当”作响。

她犹记得,何嬷嬷这番类似的话,母亲也曾是说过的。昔日乐家小楼,母女俩总会关起门来说些悄悄话。母亲边为她梳头边说:“别看你爹平时严厉的紧,其实这天底下的男子啊,有时候都跟孩子似的。”

她自是不信的:“怎么可能,阿爹是当朝太傅!”

“傻孩子,那是在朝上。”母亲笑了,笑意温柔:“只要是人生父母养,谁没有心里憋闷的时候,身份越高,越不能向人倾诉。只有见到亲近之人,才能真正放松下来。”怔忪间,乐歌听到何嬷嬷的声音又再响起,言语有些急切:“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未回头只挥挥手遣她出去。何嬷嬷像是跺了跺脚,转瞬又叹了口气,终是缓缓退了出去。

外头响起说话的声音,乐歌不自觉地凝神倾听,须臾,说话的声音没有了,她的眼眶忽然有些发酸,将头深深埋进被褥里。

到了夜里,王舟来到阁中。他没有多作停留,只同乐歌请了安,又搁下一封信笺,便告退离开。

何嬷嬷将信笺递给乐歌,老半天都不见她来接。她的双眼有些怔怔的,像是在盯着信笺看,又像是越过信笺看向了别处。何嬷嬷不方便催促,只静静地等着。待差不多半支香燃尽了,乐歌才缓缓地接了信笺。

信笺上无字无款,打开来一阵熟悉的幽香扑鼻,徽州的龙香剂,历来只充作御贡。信笺封得很牢,乐歌撕了几下才撕开。出乎意料,纸上只见四个字:“难得糊涂。”字迹纵伸横逸,流丽挺拔。

难得糊涂?!乐歌脸色微变,拿着信笺的手微微发颤。

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我瞬间萌了邢大!!

工作贼多,一周写两万字(工作),看见WORD就想吐。。。。。

还有三万多字,本月完结。

97

97、墨鼓声沉 。。。

秦国夫人急匆匆地绕过前殿,直接来了后院。遮天蔽日的浓荫下,蹲着一位青衣女尼,正低头在剥豆荚。她的动作相当缓慢,每剥一个豆荚,都会用手去拨一下瓷碗里的豆子,像是在数,一粒,两粒……日光透过绿叶的间隙,照在她光溜溜的脑门上,隐约可见短短一层,剃刀剃不干净的柔软毛发。

秦国夫人一见,双腿似被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了,抬手使劲擦了把快要涌出来的泪水。

青衣女尼听到声响,站起来,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轻轻唤了声:“施主!”

“我们卫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秦国夫人双腿发软,竭力想站稳身子,却是全无力气,终于,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绰儿,回去!跟我回去……旁人不要你,母亲要你!”秦国夫人泪水横流,又挣扎着爬起来,上前紧紧抱住那女尼,习惯性地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我苦命的女儿啊!”

“明珠葬下了?”绰儿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便有眼泪滴落在秦国夫人的脖颈上。秦国夫人下意识地哆嗦一下,搂着绰儿的手越发紧了:“葬了,虽在皇陵,却被红墙隔在外头,孤伶伶地荒草之地,不起坟不立牌……无享祭。”她失声泣道:“你那姑母真真狠心,明珠可是她的亲侄女。她只顾宠着那个姓霍的邪货篓子,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绰儿牵动嘴角,苦笑一声:“张崇白,他,他又葬在何处?”她的声音颤抖的很厉害,若不是挨得近,秦国夫人几乎听不清楚。

“那个害人的东西,还提他作甚?怎么死都是活该……”绰儿听着这话,脸一下变得煞白,秦国夫人见状,立刻闭上了嘴。须臾,才缓缓道:“一把火烧没了,尸骨无存。”

秦国夫人低着头,瞧不见绰儿的表情,只觉有更多一滴滴的水珠,落在脖颈上,凉凉的。她心中一凄,呜呜痛哭起来:“绰儿,跟母亲回去吧。旁人的事我们不管,也管不着……”

绰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明显苍老了,不仅双鬓染霜,连眼角的皱纹都添了不少。

“绰儿!”秦国夫人往日总嫌自家女儿沉不住气,今日见她这般平静淡然,又很害怕。

“《地藏经》日日念诵,可以超度亡灵,往生极乐……不管是孤伶伶葬在荒草中的,还是被一把火烧没了的。”绰儿双手合什,口中默默念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佛经。她瘦得惊人,更显得身上那件麻纱忏衣十分松垮,素衣净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端庄:“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当年你们把我送到这里来,往后,这里便是我的归宿。”

“绰儿?!”秦国夫人死死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放,哀声道:“母亲知道你喜欢韦璧,母亲这就去求韦璧来接你,母亲跪在他面前!母亲去求他!”

“韦璧是谁?我不记得了。”绰儿转身,依旧蹲下去剥豆荚,动作缓慢,每剥一粒,都要数上一数。

秦国夫人面如死灰,只怔怔地盯着她看。

天边,彤云飘移,色彩瑰丽,整个天空仿佛都要燃烧起来。地上日影更盛,像铺了一层耀眼的明光。

绰儿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来望了望天,道:“要变天了!”

※ ※ ※

芒种日,内廷有大祭,饯送花神归位。沿着御河边,树上、花上都挂上了用锦帛和罗纱系成的旄旌,一时彩带飘飘;花枝招展。何嬷嬷是内廷的老人了,被叫去帮忙煮青梅,夜来年轻,自是喜欢热闹,得了乐歌的允许,便与宫婢们围在一起,扎入夜后要用的花灯。

乐歌独自一人,刚走到御河边的小亭中,便见一个面生的内人,低垂着头,缓缓地走到她跟前,低声说了句:“白将军请昭仪,移步去趟奉先殿。”他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掌,掌上赫然有块令牌,红铜铸成,上篆着大大一个“白”字。乐歌一愣,紧紧地盯着他。

那内人毫不胆怯,竟抬起头来,冲她憨憨一笑,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乐歌低首垂眸,呆立良久,最终还是缓缓往奉先殿走去。

自御前进侍后,乐歌再也没有来过奉先殿。洪德四年春,内廷一个老太妃殁了,牌位移至此处,少府便借此机会将奉先殿重漆了一番。檐尖涂金,柱绘彩画,和原来是大不相同了。惟有墨鼓仍悬在高处,色如浓墨。乐歌立在影壁旁,看得不由怔怔出了神。

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位男子,锦衣高冠,长身玉立。忽然风过,他像似掸灰尘一样,用手将掀起的袍服抚压下去。这样随随便便一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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