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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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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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我,你不跪?”太后盯着乐歌,缓缓走近。

乐歌挺了挺背,没有说话。

“好,和乐老头子一模一样,一样的倔脾气。”

须臾,太后回身端坐在席前,对着乐歌和颜悦色地笑了。随后,她又脱下了宫鞋与雪白的锦绸足衣,露出她那双纤细的足来。

虽然此时情形莫名,太后又是乐歌心中深恶痛绝之人。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太后之容,不光是鲜妍娇艳这些词语所能形容的,她身上有一股形神兼俱的灵动。

太后为先帝夫人的时候好穿青衣,淡涓清丽,衬得内廷女子个个似庸脂俗粉。而今,她为太后,却是一身浓丽宫装,艳色无伦。

乐歌自知自己容貌不差,可与太后相比,却也只能是个模糊的旁衬。美色与心计是太后卫氏的两把利刃,这两把利刃迷惑了先帝,打垮了姨母,送走了长公主尚未央,更害得乐、王两家灭族。

“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有一回乐大人求见。我不过赤足随侍在侧,老头子还真是不留情面,当面就将我比作妹喜褒姒……这内廷中,帝妃之乐,他一个老匹夫,也配说话?”太后先开口说话,言语虽轻,可目光却凌厉得让乐歌无法回避。

“拿去。”太后在案侧拿起两册宫书向乐歌一抛。乐歌下意识地接了个满怀。汝纸订裱,墨香沉沉。

两卷一模一样的文章—《孟子谏邹穆公》篇。

乐歌虽不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仔细的看了。

手上两篇,虽笔书还算比较稚嫩。可一篇铁划银钩,洋洋有大家风范,字迹还似有几分熟悉。另一篇却是庸常普通,毫不出彩。

父亲是儒生,极重文字。从小教她读书写字,颇为严格。她看到这两篇明显的对比之作,眉头微微一皱,不解地抬头看着太后。

“《孟子谏邹穆公》篇,书房夫子必授皇子的名章。同样的夫子,同样的教,他雍王写得如此普通……可我儿尚隐却是写得极好。优劣对比如此明显,可乐大人却说,一篇两篇写的好,未必就做得了明君,写得普通,也未必做不成个好皇帝……啧啧,好一张大儒的嘴呀!”

乐歌心中一凛,太后口中的太傅大人,说得自然就是自己的父亲乐亭松。

原来卫氏一直都记得……父亲死了,乐家灭族。但眼前这个女人,高高在上的太后,积怨已久,从来没有将这些往事忘怀。

“还有你,你可不能死。”太后低头看着乐歌,风情万种地说:“乐家人若没有一个活着看看……这新朝,这政局,我卫氏的富贵荣华,我儿的王者气度,那岂不是太没趣?”

璋瑞殿,璋为美玉,瑞则祥瑞,太祖朝是皇后的寝居,有弄璋沿嗣之意。到了太宗朝因周皇后难产殁于此,被太宗下令废弃。百年积尘,几世晦暗,大铜锁锁了数代烟云。

“盖上。”

“这、这……”周守嫌这殿内不洁,也不肯坐,捂着鼻子,看着被几个内人用力地按在檀木长桌上的乐歌。此时她头发散乱,裙裳不整,没有了傲骨,也没有楚楚风姿。

他心中甚是满意,更有几分报仇后的痛快。

铜盆子搁在一旁,桃花纸蘸了水,被小内人拿在手中,那双手却抖得厉害。那小内人一双眼直望着周守,流露出深深地怯意。

长桌上的乐歌越是拼命地挣扎,几个按着她的内人就越发地用足了狠劲,发上的木簪因乐歌上躯的扭动而落地。“啪”得一记,惊得那手中捏纸的小内人更是连连退后了几步。

“啧啧啧,我倒是想看看昔日太傅之女,有多硬气。”周守从那小内人手中接过蘸湿了水的纸,猛得往乐歌面上盖去。

顿时一股窒息之意扑面而来,乐歌的双目盛满了水光,转眼间她就呼吸困难,喘息犹急。她的手抓挠的更加厉害,随着她剧烈地挣扎,桌面上有了条条的抓痕。

“小贱人,你爷爷我是你的主子!你以为还有皇后,有乐家为你撑腰啊?今非昔比了。”周守一边说话,一边手中也不含糊。

“大人,太后……太后没说让她死……”内人不似朝臣,本不应该唤大人,可周守跋扈,自称大人,小内人惧其权势,都以大人相称。

“我也没说让她立刻就去见阎王,掀了。”小内人害人不敢,救人却是动作极快,立刻将蒙在乐歌面上的纸掀去。新鲜的空气顺了乐歌的呼吸,她面色憋得通红,双目睁得极大,直盯着周守不放。

“大人,你瞅,她的眼。”

“怕什么,拿针来。”周守唇角微动,笑了,那一耳光他记得深切,太后让他善后,他当然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朵刺手的鲜花。

乐歌意识尚未清晰,便觉双手、两股,足下有几记刺痛袭来,她“啊”的一记惨叫,声似震天。

“掩住。”周守一声令下,三五只粗笨的手,齐齐覆在乐歌的唇上。

乐歌又像断了呼吸,那一阵阵钻心刺痛急涌而至,让她的四肢百骸战栗不已,超出了她所能承受之痛。她的意识渐渐淡薄,混沌之间只依稀听见几个声音。

“放肆!”

“哟,是韦大人。”

“问韦大人安。”

“韦大人安。”

13

13、君侯韦璧 。。。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官职呢我是仿照汉朝的制度,当然这是架空!

这文老娘写得很是惆怅啊!

“阿爹,阿母……兄长……阿爹!”

乐歌声嘶力竭的叫喊,换来得却是温和的应答:“你不必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配殿的烛火柔和得似在仙阙,榻边人的容貌渐而清晰,是个端正清雅的中年男子。

“你是谁?太医?”乐歌低声问道。

“不错,在下太医局韦正。”那男子着一身太医必穿的深绿直裾,手中拿着一个瓷脉枕,显然是刚为乐歌把过脉。

“多谢……谢大人。”乐歌挣扎着坐起,只觉浑身刺痛,痛得她险些要掉下泪来。

乐歌知道内廷整治人的花样繁多,银针刺痛穴便是其中之一。此时她虽觉得浑身皆是痛意,却尚有一丝清明,答谢这位救她出虎口的太医。

“受人之托,姑娘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君候吧。”韦正放下瓷枕,对乐歌善意地微笑。

“君候?”乐歌不解。转念之间,乐歌面上突然一红。她恼恨自己,在此关头,她居然想到了邢鉴。

“君候随皇上去江南前,曾反复叮嘱在下照应姑娘。”韦正道。

“你是韦家人?”乐歌把身子往前一探,只觉肋下剧痛,她痛哼出声。

“姑娘忍忍,痛穴之疾,需要几日调养。若今日病根不除,恐怕会变成宿疾,每到刮风落雨,就会痛得要命。”韦正将乐歌扶正,靠在迎枕上说。

“你既是韦家人,那你口中的君侯应该是朔阳候韦璧。”乐歌灵光一现,忆起此前种种,顿时全明白了。

乐歌在闺中就知道韦氏有二侯。韦留芳为平遥候,分邑三千户,有五十来岁。韦璧为朔阳候,分邑亦有千户之多,却是个刚过及冠之年的混世魔王。

这叔侄两人,一老一少。一个木讷庸常,一个放荡不羁,常被权贵氏族们引为笑谈。

“君候说姑娘聪明,果然不假。”韦正呵呵一笑。

“原来他就是韦璧……”恍然大悟之后的了然,让乐歌有一种拨开迷雾般的清醒。那个初见时击打墨鼓的青衣男子、那个曾煞费苦心为她取回老宅的“好朋友”原来是朔阳侯韦璧。

“君候为人不错,就是有点招女子……”韦正说罢,乐歌面上便有了隐约的笑意。

乐歌侧头想起韦璧的面貌来,较邢鉴的阳刚俊伟多了几分温文,较兄长的儒雅清正又添了几许隽爽,果然是长相出众,自然也是极招女子的。

只是乐歌觉得他的性子稳重,含而不露,怎么都不像盛传的那样风流不羁,混世魔王。她一直都晓得人云亦云不靠谱,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靠谱。

“这赤色的药粉分辰、午、子三时调以温水服下,在下每晚都会来给姑娘施针。姑娘若配合,七日后便可痊愈。”

“好。”乐歌低头,沉默了一阵,应道。

乐歌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可只要想起周守在她身上动过私刑,心中便是大恸。她曾贵为太傅之女,有父兄护着,母亲姨母疼爱。可如今连一个阉人都可以主宰她的生死,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君侯留下一句话,用以开解姑娘:这日子还长着呢,活着比死了强。在下告辞,明日再来。”韦正对乐歌施了个礼,便离开了。殿门打开、闭合之间,风声呼呼作响。

乐歌沉默的躺着,辣辣的刺痛反复袭来。

她想痛哭一场,却偏偏又哭不出来。不管是痛还是寂寞,乐歌突然想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还能在天上和父亲、母亲、兄长、族人们团聚。可那韦璧说得对,死不过瞬息间的事,可她的那些仇人们却依然逍遥地活着。身居高位、母仪天下,九五至尊。

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可她人微言轻,手无缚鸡之力。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能怎么办?

乐歌又想,这次的私刑固然是周守所为,可也是太后对她的警告,警告她命如蝼蚁,翻覆不过顷刻之间。可她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朔阳候韦璧两次救她帮她,绝不会是一时兴起。

或许这个韦璧会是她复仇的希望。

自那日后,韦正依约披星而来,为乐歌医治。他欣喜地发现,乐歌实在是个贴心懂得配合的好病人。韦正让她歇着她就歇着,韦正让她喝药她就喝药。黄连为引熬制的药粉,乐歌眉头皱也不皱地就往口中咽。

韦正以一副医者的心肠,倒也有些钦佩起这个昔日金枝玉叶的乐家小姐。富贵也好、落魄也罢都能安之若素。

疗治时,韦正也会和乐歌说说话。乐歌十分客气,依然称韦正为韦大人,韦正叫她乐姑娘,两人相处疏远且有礼。

几日细心的调养下来,乐歌渐渐地好了。奉先殿的配殿本是宫婢不可僭越之地,照例是祭祀大仪前,皇帝休息的地方。可眼下乐歌也顾不得那么多。既然韦正能从周守手中将她救下,又能把她的痛疾治好,自然是朔阳侯韦璧在内廷铺垫的结果,她无须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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