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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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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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垫的结果,她无须担心。

乐歌靠着迎枕,望着窗外初春难得的好天气。天如碧,云似锦,寡言却安然。

那日,韦正破天荒的午后就踏入配殿。一身的腊梅香,让乐歌忍不住转过头来。

“这里有些杂书,给姑娘消遣。”韦正将书册放在榻前,便坐下为乐歌把脉。

“朔阳候从小就这么爱笑吗?”乐歌低着头,没头没脑的问了韦正一句。汝纸在她白瓷般细腻的手上翻动,身上没有了往日的紧张与不安,现出了几分太傅之女的贵族气韵来。

“小时候倒不太爱笑。”韦正一愣,收了瓷枕。

“哦……”乐歌的眼神忽而明亮了一下,跟着却是无比的黯淡。

韦正口中的韦璧让她想起了邢鉴。少年时的邢鉴总是绷着脸,年华渐长,才和缓了些。如今青云得意,应该不会和以前一样拒人于千里了吧。

人总是会变的,她也一样。原先笑着流泪,如今都只剩下眼泪了。

月余来,没有人来留难乐歌,更没有人来督促活计,搅动是非。乐歌像是被整个内廷的人都给遗忘了,惟一记得她的就是眼前这个受人之托的太医和她的朋友吴初人。

可乐歌明白,不管是太医局的太医韦正,还是权势遮天的朔阳候韦璧,谁也没有能耐限制太后,限制这内廷想让她不安宁的人。而她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又受了何人之惠?才有这难得的稳当和安全?

乐歌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却也不知道命运之手会牵着她去什么地方?父亲曾说,危急之下,更要态若无事,举止如常。

她一刻也不敢忘。

“我的伤已好,韦大人往后不必来了。”乐歌从韦正诊脉时那渐渐舒展的眉头看来,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病状的了解,就知道她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那,姑娘保重。”乐歌靠着迎枕,点头对韦正答谢。

韦正低头施礼道:“若有麻烦事,姑娘就来太医局找我。”

“乐氏领了大人的情,他日必定报答。”乐歌由衷谢他。

“我想君候将姑娘的安危托付给在下,绝不是为了来日要姑娘酬谢报答的。在下就此别过,不扰姑娘休息了。”

韦正这一走,带走了腊梅的馥郁,也带走了某些安慰和温暖。奉先殿一切如常,冷冷清清,死人牌位密密匝匝。

乐歌身子好了,如平日一样劳作。

可经此一事,乐歌却常想,韦氏一族,远没有王乐两族人才济济。韦留芳木讷蠢笨,常被先帝叱责,而韦璧少年风流,走马章台,既无文章建树也无军功傍身。韦家全凭昔日端贤太后护荫,才能与王、乐、白三家同为氏族领袖。

可尽管如此,韦家却皇恩极厚。韦留芳年年有封,韦璧岁岁有赏,如今韦氏中居然有两候爵位,可谓前所未有的恩典。

乐歌之前想不通,如今却都明白了。韦留芳蠢笨怕是在装傻,韦璧胡闹应该是藏拙,这些有意无意避开的锋芒,既能独善其身又能保得家族无虞。就拿立储这件事来说,韦氏与雍王相善,与陈王也交好,没有立场,这才是大智。

乐歌今日再来叹息乐家的不智,却是晚了。

初春的江南,景致殊丽。细柳随风漾,寒梅香雪海。

皇帝一行浩浩荡荡,自湘州南下,经吴山越水,已到越州境内。越州一郡七县,北有琮山之险,西有大泽之奇。东面岛屿环绕,大江奔涌入海。山河湖海四景兼有,民生兴旺,物产丰沛,让一干从京城来的王公贵族们赞叹不已。

皇帝前日打猎,昨日垂钓,今日登高。这一番游幸下来,喜坏了越州郡守周知同。周知同上月初八就接到太后长兄御史大人卫琮业的函,皇帝这次是来访民情,督丝务的,让他防范于未然。

皇帝没来前,周知同曾召集各县之长和手下官吏,商量对策。不平之账目,偷漏之官银、侵吞之田地、错判之刑案,其实各郡县都有。只是越州郡私隐特别多,这些私隐背后又关系着他不可得罪的权贵。

众多门客们纷纷为周大人出谋献策,想着怎么来唬弄这位年轻的皇帝。却不料,应对之策周知同准备了百条十条,却一条也没能用上。皇帝贪图玩乐,流连山水之间,已陶陶然不知归去了。

惊蛰日,越州百姓年年热闹的大市集,游龙舞凤,满街琳琅。

皇帝欲与民同乐,请同来江南的群臣饮酒,设宴小越别馆。

虽说是皇帝请客,可银子还得越州郡掏,具体事务也得越州郡府一干人等张罗。

周知同主张不能怠慢,可最后还是依门客之谏,不奉金玉酒器、食具,只用土产青瓷为宴会所用器皿。显得他为官清廉且不滋扰百姓,算是政绩一桩。

周知同煞费苦心,本以为会博得皇帝赞赏。可不仅皇帝对此没有言语表彰,连那些与皇帝同来江南的京畿贵胄们也根本不买他的账。

朔阳候韦璧见周知同前来进酒,就抢白了他几句:“我说周郡守将我等当作什么了?这些糙器便是京城的庶民也是不屑用的。难道大人当真如此清廉?我还就不信了。走,咱们走一趟周府,去见识见识,什么是与民同心,青天大老爷。”

“君侯,玩笑了。”周知同晓得韦璧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不敢多讲,只虚应道。

“糙器也就罢了,你看看这些鼓瑟的女子,容貌丑得比我府上的厨娘还不如。都说越州美人天下闻名,莫非是讹传?”韦璧俊眉一皱,衣领微敞,露出绯色的里衣来。他面色如敷玉芙,让周知同看得不由暗想:都说朔阳候仪容天下,果然不虚。

“谁不知道君侯家中丽色如云,小小一个婢女都是美人。我看可是比皇……”蕲州将军贺达本意想说,比皇上的后宫还要赏心悦目,可他看到皇帝端坐在上,便生生的咽下了这截话。

“来来来,邢大人今日饮酒不多,怕也是被周大人这些糙器所累。周郡守你其罪不小呀。”韦璧走向邢鉴,端盏敬酒。谁知邢鉴刚立起,韦璧已将盏中之酒喝尽了,还顺带阴了周知同一把。吓得周知同立刻上前长揖给邢大人赔礼。

14

14、越女青娘 。。。

众人笑闹一阵,箜篌缓缓奏起,五人敲击的编钟,曲调悠长。

数名舞姬踏足轻舟之上,袅娜折袖而舞。

小越别馆临水而建,可远眺黛眉山、越女湖。此时彩灯高悬,流舟瑰丽。女子的身形容貌因隔得远,隐隐绰绰有几分难言之美,看的馆内君臣人人舒悦,便是挑剔如韦璧这时候也闭了口。

一白衣女子,歌喉婉转,坐着轻舟缓缓而来。

只见她衣袂飘扬,迎风作舞。手拨阮咸,唱的是一首越州《古歌》:

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

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

船舟渐近,舟上歌女的容貌也被众人看得清楚,当真是泽如明珠,润似美玉,将馆内的一干庸脂俗粉全都比了下去。

“周郡守,你瞧瞧……这才叫美人。”韦璧搁下手中的酒盏斜睨了身旁的周知同一眼。

“君侯说的是,说的是。”周知同忙不迭点头。

韦璧阅丽色无数,虽也赞叹这歌女美貌,却不如邢鉴这般激动。韦璧斜眼看着平日端然沉着的邢大人忘情立起,心中很是惊讶。他回头又见皇帝也看着邢鉴,目光深邃,便勾起唇角,凑近周知同说了一句:“这姑娘我要了,送去我别馆,周大人。”

“君侯,人送来了。”

越州郡南湖别馆内,琴声悦耳。罗帐刚收起,就有几个婢女拥过来给韦璧更衣抹脸。家仆韦图隔着帘子给韦璧行礼,声儿压得低低的。

“周郡守倒也知情识趣。好!让她进来。”韦璧说罢,身边那个低头用玉觽为他解绳带的秀美婢女,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奚姑娘临行前,死活要跟着来,还说君候若一日没有貌美的姑娘相伴,便是睡不香吃不下的,果然不假。”

“你知道什么,这位美人可不是我能消受得起的。”韦璧凑上前,倾身在这位婢女颊边深深一嗅。那婢女一躲,就被他抱了个满怀。婢女作态地挣扎了几下,便欢喜地吃吃笑个不停。

这番情景,韦图也见怪不怪,拱手退下。

须臾,当日那位美貌歌女手抱一把三弦阮咸,已亭亭立在帘前。只见她乌发素墨,唇红似朱,眸光中含着几分惊惧惶恐,显得越发动人。

“哪儿人呀?”韦璧接过侍人奉上的闽茶,倒也无视身旁婢女们的挤眉弄眼,只看着这位歌女问,言语极是温柔。

“越州郡,陶县人。”这歌女透过珠帘,见上首那位青年男子,玉容生辉,身姿伟岸,说话极是亲切,才敢抬起头来回答。

“叫什么?”韦璧又问。

“民女叫……青娘。”

“好,好,下去。美人你也下去吧。”韦璧连说几声好,又盯着美人青娘看了好一阵,也不说是什么意思,便挥退身旁众人。只对韦图吩咐了一番。韦图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室内清净,韦璧饮茶阅卷,临窗望远。一个时辰后,韦图入内示意,贵客已经请来了。韦璧这才整了整衣冠,从后门绕山石密林,往馆中高处望雨阁而来。

“臣……”

此时望雨阁已有人在等,长冠广袖,身形隽修,正负手远眺震泽之景。听韦璧一唤,那人俊眉微皱,将中指往唇上一按,示意韦璧不可大声。

韦璧面上尴尬,唤也不是不唤也不是,只能无声地行过大礼。

“朔阳候博学多识,又称游遍天下,来看这震泽之景如何?”那人缓缓开口。

韦璧不敢与那人并立,只立在其身后,也跟着远眺震泽之浩淼。丽阳日好,可见水波翻涌,鱼帆点点。岸边古战台肃杀之气尤在,恰有船舟即将远航,大舟缓缓离岸……韦璧不禁叹道:“古称震泽三万六千顷,周围八百里,果然雄伟壮阔。”

“嗯,白子安精通漕运,曾讲过。你来看,这吃水深的,是运有盐、铁、兵器、粮食等的大船,一般在中间水道;吃水浅的运有丝绸、茅草、竹竿、药材等的货船则左行,官船与游船右行,这些船只都有它一套规矩。”那人伸手指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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