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子安掀袍坐下,环顾左右。
奉先殿前的长廊八面透风,人处在其中只觉清凉舒爽。墨鼓高悬,因风吹铃动,偶尔会发出声响,似流水淙淙,又似金戈铁马。动与静奇妙的交融在一处,很是耐人寻味。
白子安正侧耳倾听,只见乐歌托着木案缓步而来,那木案上摆着茶壶,茶盏若干。 乐歌将木案置在白子安身前,与他对坐。
“奉先殿没有好茶,白大人莫怪。”
“我先前在北军历练,若逢有战,几日都没有水喝,这些我并不讲究。”白子安笑了笑,接过乐歌递来的茶盏,连连饮了几口。
“原来白大人曾在北军历练?”乐歌手上一顿,面色微变。
“先父在陈留为相时,曾去北军两年。”
“原来如此。”
“申儿住在我府中,吃穿用度请姑娘尽管放心,其实……不必劳心做衣裳。”白子安见乐歌侧头沉默,不再说话,忙找了个话题来说。
“申儿有白大人照拂,我自是安心。白大人对申儿那么好,乐歌感怀在心,只是替他做衣裳,是我做姐姐的一番心意,有何劳心之说?不过要烦累白大人给我带料子,辛苦了。”
“哪里辛苦,其实我挺乐意的……真的挺乐意的。”白子安本不擅长应对女子,何况又是她……此时更是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摆放。
其实,那日寒山回来之后,白子安总是夜不能寐。皇帝的玩笑之言俨然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彷徨之余,便将乐申从床上拉起来练武。乐申正是渴睡的年纪,自然吃不消夜夜苦练,总是边打瞌睡边叫苦连天。
“白大哥,明儿再练不成吗”
“不成!是你说的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那是我送你的!”乐申怪叫。
“那好,只能休息一阵,听到没?”白子安斜睨了乐申一眼,同他一道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仰望群星,听虫鸣之音。
“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白子安悠悠问道。
“原来如此。”乐申瞌睡尽消,顿时来了精神:“听家中叔伯们说,姐姐小时候极是善解人意。当年太奶奶眼睛不好,却很喜欢给哥哥姐姐们梳头。每次太奶奶给哥哥姐姐们梳头,他们都怕疼,全都逃得远远的。只有姐姐一人忍着,还面带微笑。事后伯母问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忍着,姐姐说太奶奶年纪大了,因心中疼爱小辈才会来为我梳头,若我也怕痛逃跑,多伤她老人家的心啊!还有还有,姐姐刺绣出众、歌声悦耳、琴技高绝、还会跳舞……叫什么折袖惊鸿,连雍王见了都赞不绝口……不过姐姐后来去了内廷陪伴公主,我那时候还小,所知不多。”
白子安听乐申缓缓道来,唇角微动,心中的虚空似被这一言一语渐渐填满。
“虽然大人们都不同我说,不过我知道……姐姐有个心上人。”乐申面上一暗,跟着又说一句:“不过现在姐姐不会理他了,更不会嫁他了,姐姐永远都不会嫁他了。”
“我喜欢白大哥做我姐夫。”乐申毕竟是少年心性,沉寂之后又对着白子安喜笑颜开:“只是白大哥你不如侯爷有手段,也不如侯爷胆大,不如让我教教你?”
白子安听乐申说话老气横秋,极是想笑,面上却装得很是正经,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送礼。”乐申笑容洋洋得意。
“送礼?”
“嗯,天下女子皆爱收礼,这是我娘说的。”
“真的可行?”白子安有些怀疑。
“当然……除非姐姐不是女子。”
“那你姐姐喜欢什么?”白子安沉凝片刻,问道。
“不知道。”
“那你还出这个主意?”白子安的声音不由地提高了几分。
“所以我说你不如侯爷聪明……但凡女子喜欢的物件,你都送一些,不就成了。”
“有道理。”白子安点了点头。
“还有我娘说,送礼这事,送得巧胜过送得好。若你这样贸贸然的送过去,姐姐肯定不会要。”
“那该怎么送?”白子安又问。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送礼……总之要送得不露痕迹,让她不得不收就成了。”
白子安听罢,眼中顿时一亮,似有了主意,面上掩不住的欢喜。
“白大哥,你笨死了,你肯定赢不过侯爷。”乐申怒其迟钝。
“你觉得侯爷对你姐姐……”白子安轻轻问乐申,神情莫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乐申重重回答。
“得了,那我还送什么礼。”白子安极是沮丧。
“当然要送。秦夫子说过一句话……”
“又是秦夫子……好,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专注、经心、孜孜以求者成事也;变通、奇巧、坚韧不拔者也成事也……我看侯爷属于后者,白大哥自然是前者。如今芳心未定,为什么不去试试?”乐申说来竟十分认真。
“你觉得我真的可以?”白子安与乐申相对,并不把他当成十来岁的小童,言语征询竟如知己一般恳切。
“白大哥,我最看好你。”
“为什么你不看好侯爷?”这话白子安知道自己本不该问,可话到嘴边却一时收不住。
乐申起身,看了看天色,伸了个懒腰道:“因为变通、奇巧、坚韧不拔之人,想得太多,顾忌也多;心肠太硬又容易将不利自己的轻易抛舍,不好不好!”
白子安一愣,紧紧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虽面庞还略显稚嫩,可心思聪敏,识人于幽微,真不能小觑。堂堂乐家,能兴盛百年,自不是偶然侥幸。
“好了,我能去睡了吗?”乐申皱着一张脸问他。
“去吧。”白子安点了点头。
“白大哥,祝你成功!”乐申跑出很远,还不忘回过头来朝白子安做了一个鬼脸。
白子安含笑伫立。
“白大人;你想什么?”乐歌见白子安发愣,伸手在他面前摇上一摇。
“没……没,没想什么。”白子安微窘。
“这些是要送给白美人的礼?”乐歌问。
“是,你看看。”白子安将这些大盒小件都往乐歌面前一推。
乐歌一一打开,只见簪坠华丽,丝绢轻薄,脂粉芬芳,还有一把檀香扇,幽香扑鼻。她反复看了,都觉得不太称心,待看到四妃十三子香囊的时候,乐歌突然眼前一亮。
“送这个。”
“这个?”白子安奇道。
“簪坠、丝绢、脂粉和扇子,内廷尽有。御制之物,只会好不会差,白美人不会稀罕。惟这香囊寓意不同,夫妻乃人伦之首也,子孙乃传承之根基也。白美人什么都不缺,可一定会想要个孩子。”乐歌将香囊郑重装妥,放在白子安面前。
“正是。”白子安心中暗赞乐歌聪慧,他的姐姐白氏多年来最盼望就是一个孩子。
“望白美人心想事成。”乐歌抬头,突然看见白子安肩头似有一条细微的划痕,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白子安见罢,用手按住肩头,低声道:“想是刚才路过御花园被树枝勾破的,不妨事。”
“白大人可是入宫去见白美人?”乐歌问。
“是。”
“那等等。”乐歌从腰间的绣包中取出针线,对白子安说:“若白大人这就回府,我就不多事了。可若去见白美人,恐怕失礼,若你信得过我……”
白子安自然知道乐歌要做什么,他心中极暖,忙将肩膀靠过去道:“辛苦姑娘了。”
乐歌穿针引线,倾身过去,与白子安靠得极近。
白子安一动也不敢动,只闻得幽香阵阵,扑鼻而来。他微微抬起头来,又见乐歌腰肢纤细,容颜极美……偶尔眉头微蹙,更是惹人怜惜,一时竟看痴了。
“白大人,对不住。”乐歌低下头去,侧脸将那线头咬断。白子安突如其来的温香满怀,胸怀中跳动的那颗火热的心,似乎也要蹦出来。他不知该推开她,还是将她抱在怀中,手足更是无措。一时他极恨自己,这往日的从容和自信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好了。”乐歌抬头。
“好了”白子安顺着乐歌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肩头的划痕已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牡丹,悄然怒放,倒与他朝服上的神兽花鸟相得益彰。
“多谢姑娘。”白子安只觉得时光太快,温暖竟只有片刻。
“叫我乐歌就好,白大人甘冒奇险,对乐家施以援手,对我来说恩泽高过天地。我不过是区区之劳。”
“不敢……这是我想做的,也是我应做的。我走了……往后再来瞧你,不,是代乐申来瞧你。”白子安说罢,面上微红,拿着乐歌先前选定的香囊便要离开。
“白大人,”乐歌将他叫住:“还有这些,你忘了拿走。”乐歌指了指廊上的大盒小件。
“都送你了。”白子安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送我?”乐歌很是惊讶。
“是,你总不忍见我大件小件还那么提回去吧 ”
“我一个奉先殿的宫婢用不了这些东西……不如,我先替你存着,待以后你再来拿走。”乐歌思索片刻,说道。
“女子之物我拿来何用,送你了,别拒绝我。”白子安说罢,竟朝乐歌拱了拱手。他回身离去,姿态好不潇洒。
乐歌不禁莞尔,回头看着那大盒小件,摆得满满当当,顿时又皱起眉来。
29
29、曲桥重会 。。。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说:累死了,求抚摸!
这一章仍然是想写一句话,以及一些伏笔什么的。
清秋阁外海棠正茂,白子盈一身芙蓉色的宫装极是耀目。此时她正打着团扇,斜靠在榻上。
对面置着一张长案,张丘正在为她作画,细笔勾描,极是经心。
“美人,白大人来了。”有宫婢来报。
“让他进来。”白子盈听闻,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她见对面的张丘眉头一皱,忙又摆回了先前那个姿势。
“参见美人。”白子安进来,见此情景便候在一旁,拱手施礼道。
“白大人安。”张丘料定白子盈也不会再有心思作画,便搁下画笔,给白子安请安。
“张画学画作清雅,真是赏心悦目。”白子安赞他。
“下官不扰白大人与美人说话,先退。”张丘也不同白子安客套,收了画卷,便行礼离去。
“宏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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