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扰白大人与美人说话,先退。”张丘也不同白子安客套,收了画卷,便行礼离去。
“宏远来了。”
“今日是姐姐的芳辰,祝姐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白子安见此时已没有外人在场,便如同昔日在家中一样,随意坐在白子盈身旁,问道:“今日怎么张丘会来?”
“皇上的意思,让张丘为我作画,算是贺寿。”
“就这么简单?”白子安挑眉问道。
“皇上晚上会来。”白子盈面上微红,声音渐低。
“皇上有多久没来了?”
“隔几日便会来坐坐,同我说说话。”
“可曾留宿?”
“不。。。。。。曾。”
“做了皇上,倒是不同了。”白子安心中对皇帝颇有些不满,却也知道自家姐姐的性子,柔和温婉,自是不会怨怪。
“谁叫他是皇上……今日在你面前,姐姐也不怕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宁可他永远都是陈留王,远离京畿,远离内廷;不要做什么皇上。”白子盈说罢,默默地望着白子安,姐弟两人皆是沉默。
“龙潜浅池,厚积薄发,他毕竟不会只偏安于陈留一隅。父亲当日就劝你不要嫁他,可你却执意要嫁。不日中宫就会有主,卫明珠是太后族亲……听说是极标致的美人。不仅如此,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宠姬,我怕姐姐到时侯会不开心。”
“这些我早就料到了。我明白,当年他没看上我,可我却日日想着他,想在他身旁,陪他欢喜、陪他难过。我甚至还不惜违背父亲的意愿。。。。。。不过我终是嫁他了。
白子盈心中有些话,便是对着自家弟弟也不宜说出口。她嫁给尚隐这些年,似总也看不透他。尚隐对她温和亲切,像是极好,可偏偏又守礼疏远……总像是隔了一层。
白子安见白子盈越说越落寞,便从怀中揣出那四妃十三子的香囊来,往她跟前一递道:“国事繁冗,他不可能常常陪着你。我愿有个孩子日日陪着姐姐,我想做舅舅了。”
“宏远……你竟知我心思。”白子盈含笑接过那香囊,用手指轻轻一拨,镂空的羊脂白玉素洁细腻,雕刻着四妃十三子的吉祥图画。
白子安见她欢喜,不由淡淡微笑。
“别光说我,那你呢?可有意中人?”白子盈侧头问他。
白子安俊面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你没有意中人,倒反而还是件好事。那日去给太后请安,她问起你来,特别同我提到李正德大人家中的三姑娘,怕是想指给你……姐姐冷眼瞧着,你的婚事怕不能自主。”
“李正德?”白子安想起卫琮业递来的折子上,改派去德州黔南做寺丞的那一位。
“嗯,他家三姑娘随着李夫人来过内廷,挺素净单薄的一位,配我家宏远,的确是委屈你了。”
“我的婚事我必自己说了算……除非她……瞧不上我。”白子安先一句说得心意颇坚,后一句却声音极轻,只在喉咙里打滚。
白子盈没有听清,欲细细问他。这时候外头来传王舟到了。白子盈知道王舟一来代表的即是皇命,忙紧张地站起身来,亲自来迎。
“问美人安,白大人安。”
“王内人安。”白子盈素来和善,又极尊重皇帝身旁的这位内人,言语之间相当客气。
“燕国特使来了,皇上让我来请白大人过去。还有……皇上让我同白美人说一声,今晚来不了了,改日再来看望美人你。”
“国事要紧。”白子盈话虽如此,面上却流露出淡淡的失望来。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白子安吩咐王舟。
“是。”王舟点头退下。
“姐姐,燕国乌铎来京,确是大事,你别怪他。”
“明白,我进去换身衣裳,你去吧。”白子盈自是明理之人,只是眉梢眼底的落寞倒也掩饰不住。须臾,她换了身白色的宫装出来,竟见白子安还立在海棠树下,不禁奇道;“你怎么还未走?”
“我候着姐姐,想见着姐姐高高兴兴的,我才走。”
白子盈心中极暖,上前拉着白子安的手柔声唤他:“宏远。”
“他不来,你又何必打扮得那么美?”白子安见她特意换了身衣裳,又重施了脂粉,不禁奇道。
白子盈浅浅笑道:“有时候妇人打扮,不为别的,全为自己高兴。我为他等了那么久,今日是我生辰,就不许我自己为自己高兴一回了?”
“姐姐能这样想,我心中高兴。”
“走吧,莫让皇上等急了。”
“好,宏远告退。”
“宏远。”白子盈突然将他叫住,笑问:“你肩上的牡丹是何人所绣?”
白子安伸手按在肩头,目光幽深。
“今日你来,不知不觉之中,已将那牡丹反复看了十来回,别以为姐姐不知道。”
白子安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只笑着朝白子盈深深作了个揖。
“来人,去画院还将张画学请来,这画还未画完呢。”白子盈的声音远远传来,听得白子安唇角微动,心头渐舒。他步履轻快,向宁福殿走去。
阳光透过繁盛的海棠枝叶,斑驳地照在他的肩上,缠枝牡丹,国色天香。
戌时,永昌殿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内人宫婢往来穿梭,伶歌燕舞总也不绝。
乌铎午后带着随人数百,浩浩荡荡入雍州城。在驿馆安顿之后,先去宁福殿拜见皇帝、太后,接着同御史大夫、廷尉、英勇侯、以及朝中重臣在御花园茶会,待到内廷夜灯燃起,又被齐国众官员引到宁福殿内饮宴。
“这些女子,跳来舞去的,看得见却吃不着;没什么意思。”滇南王葛洪称病不来京察,便让世子葛忠良替他入京。葛忠良在雍州玩了数月,迷恋京畿繁华,倒也不想回去滇南瘴泽之地。
今日燕使前来,他也受邀在列。因同邢鉴早年共在北军历练,故挨近坐着。他极不耐烦这些无趣的饮酒往来,又见着美貌的舞姬心中痒痒,不由同邢鉴说道。
“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要不然,只怕你以后想走也走不了了。”邢鉴虽同葛忠良说话,一双眼睛却盯着白子安不放。
葛忠良拿起酒壶,笑道:“不回去才好……滇南那地方,谁去谁愁。我宁可醉死在京畿,也不想回去听老爷子废话……唉!我说,我同你说话,你老盯着人家光禄勋干啥?他的确长得挺俊,不过那位爷岂不是更美?”葛忠良用嘴努了努正在饮酒的韦璧,嘿嘿一笑:“你这小子,倒也看不出来,你还好这口?那时候与你同在军营,你不是有个相好的常常来信吗?那相好呢?长得可美?”
邢鉴横了葛忠良一眼,无声地饮了口酒。
他回想起午中时分,他为了娶安德公主之事心中憋闷,竟不知不觉往奉先殿踱去。岂料竟让他亲眼看见白子安同乐歌言谈随意,竟十分亲近。他心中又惊又疑,恨不得立刻去找乐歌问个清楚。
可他不敢……他也不能。
邢鉴整夜毫无心思;眼看着白子安穿梭在官员之间,举止潇洒,不禁怒火中烧。心头时时涌起的怀疑和猜测,似要逼疯了他。
“我无心饮酒,先退了。”邢鉴同葛忠良打了个招呼,便退出殿去。
月夜静好,薄雾迷离。邢鉴调整心情,缓步往德胜阁曲桥方向踱去。
“等等。”葛忠良不耐大宴沉闷,竟也跟着邢鉴溜了出来。
“世子身份特殊,我看你还是回去的好。”
“怎地,你能溜出来,我却不能?”葛忠良疾走几步,与邢鉴并肩而行。
“我父亲让世子同滇南王提个醒,莫要派太多细作混入雍州城。别瞧着湖静波平,这里头的水可深得很。”邢鉴停下脚步。
“知道知道。老爷子爱往雍州使钱,瞒不过我。多谢邢侯提醒。”
“若你还想平平安安回到滇南,有三个地方的银子不得不使。”邢鉴转身,同葛忠良对视道:“太后这里……御史大人府上,还有光禄勋白大人府上。”
“前面两位那是自然,可我与白子安从不打交道……听说此人油盐不进……”
“白子安领着藩务,各地藩王的一举一动他都心中有数。在皇上面前,他说红就是红,说白就是白。这样的人物你不去结交,你结交谁去?”
“好。我心中明白。”葛忠良点了点头。
“真明白才好!”
“是是是!”
乐歌从尚珍局出来,夜色已浓。她因贪路近,便想着往德胜阁曲桥转去奉先殿。
曲桥九曲十八弯,凌驾在碧池之上。月光映在池中,疏影横斜,水光潋滟。
她无心欣赏,只低着头,走得极快。快到水榭处,乐歌一拐弯,竟与一个男子撞在一处。那男子显是脾气不好,抬起脚来便向乐歌肩胛处踢来,口中骂道:“哪个不长眼的,连本世子都敢撞?”
乐歌忍住肩上剧痛,忙跪下磕头。
“抬头。”那男子大声命令她。
乐歌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壮阔男子,一身华衣,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呦!还是个大美人呢。”那男子目光轻浮,伸手竟往乐歌下巴处摸来。
乐歌一避,恰好看到那男子身后那人。
无比熟悉的眉眼神情,无比熟悉的冷淡面容。便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竟是他……竟是邢鉴!
邢鉴极是吃惊,顿时浑身僵硬,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
他怕自己是喝醉了,更怕最终还是梦一场。
是她?
“美人起来。”葛忠良哪肯放过这送到嘴边来的肥肉,忙将乐歌一把拉近来。
乐歌比不过他力大,只能拼命挣扎,眼角竟要流出泪来。
不能……就算死,她都不能在邢鉴面前如此难堪!
“这是内廷……你莫胡来!”邢鉴忍不住上前,欲推开葛忠良的手。
“内廷怎么了,不过就是个宫婢。”
邢鉴正欲发作,只听拉扯之间,极清脆的一声响,乐歌袖中的玉璧,竟啪地落在了地上。
月色下,脂玉光泽柔和。邢鉴同葛忠良均看得清楚,那璧上阴文篆刻,竟是大大的一个“韦”字。
“原来是朔阳侯的女人,自不会是什么清白货色。算了,还不如去如意楼抱留仙呢。”葛忠良心知韦璧不好惹,自是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将乐歌轻轻推开,居然还拱手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