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轻咳了一声,别开眼去,拿起手中的瓷碗,看着白子安和韦璧问道:“你们瞧瞧手上的碗,都来说说这瓷器如何?”
白子安虽是世家出生,可身为男子,又有好些年在军中历练,别说看瓷器的门道,平时对瓷器基本是只管使用,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自然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韦璧平素看书看得杂,嘴上功夫又了得,便将瓷器如何制作的工艺大大的讲了一番。
皇帝听着有些不耐,便将手中瓷碗递到乐歌手上,淡言道:“你来说。”
乐歌一心盼着他们能早些吃完,自己可以退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只能捧着瓷碗仔细地瞧了瞧,从容说道:“这瓷碗光致茂美,瓷胎轻薄,先前盛了热粥也不烫手,可见瓷土均匀细腻,是浮梁县的佳品。不过……青瓷不重纹饰,只求浑然天成,这瓷碗稍显匠气,反而落了下乘……若是御贡,那只能说是以次充好。”
韦璧饮茶不语,心中想着这乐家女倒是有些硬气,话偏不往好听的说。白子安却在心中暗暗为她担心,怕她惹皇帝生气,平白受一顿责罚。
“说得好!”
皇帝将身闲闲靠在榻上,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穗子:“我们这位太常卿许大人,早年在北军供职,宏远应该不陌生吧……他那时就欺上瞒下,克扣军饷,因有邢侯这座靠山,所以一直平安无事。洪德元年,太后保他一路高升九卿,专司御贡、宗庙之事。你们刚才捧着的瓷碗,加上内廷各宫、各院和内库的私藏,五百来件瓷器,一共花了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银子……可抵洛邑九郡一年的赋税收入。这就是我们大齐的官吏,贪污……糊弄……都贪到、糊弄到朕的头上来了。”皇帝说话的声音虽不响,可言语深意却有雷霆之重。
白子安和韦璧见皇帝说话并不避讳乐歌,心中暗暗称奇。可突然想到刚才自己手中捧着的瓷碗,竟大约要四百两银子一个,心中也着实气愤。
乐歌敛眉垂目,虽立着不动,心中却如惊涛翻涌,极不平静。她不知道尚隐究竟是什么意思?先将自己安排到御前,已经很不寻常,现在又公然表明立场,让她知道皇权和后党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融洽,难道他真的志在扫清积弊,欲大展拳脚,做个好皇帝?难道自己可以借助他报仇雪恨?还是……他又在耍什么花招试探自己?
“明日去皇陵,让三公九卿全都随行,朕倒也想看看,这次许安卿会不会像周知同一样顾全大局。”
皇帝说罢,脸上显得有些疲倦,便让韦璧和白子安先走。
韦璧和白子安走后,乐歌见皇帝有想睡的意思,便剔了灯花,罩上白纱灯罩,蹑手蹑脚的欲退出殿外去。
“朕让他们走,没让你走。”皇帝叫住她:“过来。”
乐歌心中突地一震,突然要单独面对他,她有点手足无措,但也只能走上前去,立在他跟前,不说话。
两人对视几眼,皇帝笑了:“王舟到底有没有教过你规矩,朕就寝前从来没有自己脱过衣裳。”他说罢,便从榻上立起,张开双臂,用眼神示意她上前来。
乐歌面上微红,颤抖着双手去解他胸前的盘龙绣扣。因皇帝今日同乌铎饮过宴,又去见过太后。身上的衣裳并不是那种好穿好脱的常服。乐歌平时虽善擅长女工刺绣,又会裁衣烹饪,可却从来不曾伺候过男子脱衣,一时之间,她搞不清皇帝这衣裳上究竟有多少根系带,半天都没将外服给脱下来。
乐歌越是心急,越是紧张。才一会功夫,她的额头就涔出汗来。
皇帝居高临下,看她弯着腰、憋红了脸,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中极想笑。他玩心大起,故意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边轻声问了一句:“你不会脱衣裳?”
耳边一阵酥麻,让乐歌如遭电击,她慌忙跳开几步紧紧盯着他,面上极为羞恼。她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是自己能抓得住的。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不管是他先前假冒韦璧,还是现在九五至尊的身份,他一向都微笑淡然,从不见他还有这样一面。
皇帝边解衣裳边走过来,乐歌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待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皇帝却还不肯停下脚步,乐歌双拳紧握,心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发作。只见皇帝越过她,将外服搁在她身后的楠木架上,笑问:“你很紧张?”
乐歌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忙上前一步,急忙说:“没有!”
皇帝回榻上坐好,正好与乐歌平视,笑道:“你放心……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朕对御前伺候的女子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你大可不必有这个表情。”
乐歌心中希望他赶紧让自己走,可他又说:“衣裳你不会脱……朕也不难为你,打扇你总会吧?过来打扇。”
皇帝说罢,眉宇间的笑意淡去,自顾自躺在榻上。乐歌只得手持团扇上前来,跪在床踏边,轻轻为他打扇。
两人一个摇扇,一个闭目浅眠,再也未置一语。
烛光柔淡,显得阁中安静昏暗,乐歌手上不停,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榻上看去。皇帝冠带未解睡得极浅,好像随时都会醒来过来似的。
他的侧脸有些清冷,可眼窝下淡淡的半圆阴影却让他清冷的脸又有了些许暖意。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去看些别的东西,可不知为什么终归还是会看回到他的脸上来。
尚未央心心念念的九哥、尚安柔最敬仰的兄长……她乐家的大仇人。没想到拔剑弩张之后她竟不得不和他日日相对。
乐家的仇不能不报,可申儿又不得不维护,她到底应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两全?
“皇上!”
乐歌正想着,却听王舟的声音已在阁外响起。王舟满头大汗奔进阁来,急急说道:“皇上,出大事了!”
韦璧和白子安踏着月光,出宁福殿外场,往东司马门方向走去。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倒也无话。
越州郡御绣大案不了了之,周知同之死一直是韦璧心中的遗憾,没想到这次因为雍州城的一场大雨,竟让皇陵塌陷,地宫进水。太常卿许安卿司宗庙、御贡之事难辞其咎。他是邢度舟的心腹,一直难以撼动。这次总算是老天爷给的一个机会,他该如何把握,到真的该好好细想斟酌一番。
“侯爷、白大人请留步!”王舟匆匆地追上他们,面色苍白。
“怎么?”白子安和韦璧素来知道王舟谨慎持重,他面上这副表情,可见是有大事,忙异口同声地问道。
“滇南王世子,没了……皇上让侯爷回去说话。”
“啊!”白子安和韦璧相视一眼,均是大惊。滇南王葛洪怕朝廷撤藩,一直都在蠢蠢欲动,此番世子葛忠良入京,虽是代他参事,其实就是人质。可若这人质死了,滇南一地就更加无法制约了。这件事极为严重,难怪王舟都面露忧色。
“为什么叫我回去,没叫宏远?”韦璧问的话,也是白子安想知道的。
“世子的死,是因为和平遥候公子两人争夺一位歌女所引起的。皇上除了让侯爷您过去,也让平遥侯也过去了。”
韦璧听王舟说完,面上竟是惨白,声音都显得有些颤抖:“是我堂弟?”
37
37、艰难抉择 。。。
“父亲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韦璧才一踏入平遥侯府,就听见杀猪一般的求饶声,伴有女子凄厉的尖叫声,让他的心情更为沉重压抑。
他转过影壁,见宽阔的中庭处,韦一堂正在受刑,赤/裸的上身被七星鞭抽打出道道血痕。韦一堂见他来了,仿佛看到救星似的大喊:“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韦璧只能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上前去给韦留芳请安:“叔叔。”
“璧儿……你快劝劝侯爷,一堂快要被他生生打死了。”
平遥侯妃陈氏中年得子,平素将韦一堂含在口中怕化了,捏在手中怕融了,极为宠爱,不要说打,便是沉下脸来骂几句都不曾有过。今日她心知儿子闯了大祸,自己狠心的夫君竟要将他绑了去给葛忠良偿命,她正在六神无主之时,见韦璧来了,忙上前来给他作揖。
“婶婶,折杀我了。”韦璧将陈氏扶起,双眼朝韦留芳看去。
“你也不必劝!杀人偿命,便是太子都逃不过律法,何况是这个逆子!”韦留芳话虽如此,可目中凄哀,一把花白色的胡子微微颤动,神情中有一种麻木的痛楚。
“侯爷,若一堂死了,我也不活了,你连我也一起绑去给那世子偿命吧!”陈氏听韦留芳说得如此决绝,顿时身子一软,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韦留芳最听不得女人哭泣,心下更烦,怒道:“慈母多败儿,都是你宠的惯的……你给我下去!”
“叔叔。”韦璧上前说:“侄儿想同叔叔你说几句。”
“来内堂吧。”韦留芳点了点头,径自往内堂走去。
“婶婶,听懂叔叔的意思没?既然要绑去偿命,现下这鞭刑就可以免了。”韦璧将陈氏扶起来,朝绑着韦一堂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氏先前已经绝望,听韦璧这样说,顿时回过神来,急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将我儿放下来!”
“叔叔,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没有?”韦璧入内堂来,就见韦留芳负手立在轩窗前不语。
“昨夜从御前回来,我便将逆子绑了,他同我说:世子不经打,不过打了几拳,落入湖中而已,他想着没事就回来了。”韦留芳说罢又是好一阵沉默,目光在窗外院中的石榴树上流连。
韦璧晓得自家叔叔的脾气,平素小心谨慎,说话向来都只说半句,他心下想了想,冷笑道:“是啊,世子怎么就那么不经打?他之前入过北军,还是滇南军中的一员猛将呢!”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至少有百来个人亲眼看见一堂和世子为了一个歌女争风吃醋,大大出手。现在世子断了气,若说和一堂无关,谁信?你信吗?”韦留芳回过头来,目光更是深痛。
“我相信经过这一夜,叔叔定是将能查的都查了。”
“没错,凡是对一堂有利的线索,我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但是……真的没有!如果世子的死《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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