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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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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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邢鉴又肯定地对陈正说了一遍。

“好,我来拔箭,请两位大人扶着白公子。”

白子安坐在床榻上,轻轻扶起乐申,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邢鉴则从陈正手中接过参片,扒开乐申的嘴让他含着。陈正手握箭尾,正欲拔箭,只听白子安突然大声喊道:“等等!”

“你……”邢鉴触目所及,那箭深入肌理,伤口处鲜血如注,他怕乐申支持不了多久,便双眼怒视着白子安。

“拔!”白子安深深地看了乐申一眼,终还是下定决心放手一搏。这一搏仿佛搏的不仅仅是乐申的性命,更是他自己的人生。

陈正凝神贯注,在心中默念几句,手中骤然使力狠命一拔,乐申一挺身“啊!”地痛喊出声,鲜血立刻喷薄而出,溅了邢鉴一身。

“申儿!”白子安心中急切,忙将他放倒在榻上。陈正手法如电,施针护住他的心脉。

三人摒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盯着乐申,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爹……娘……姐姐!”乐申喘气声极急,嘴唇不住颤抖,只觉胸口处似被烈焰焚烧,痛得他真想立刻死去,看得白子安不由虎目含泪。

“两位大人,只怕是不好了!”

邢鉴见乐申似大限已到,急忙拉开陈正,蹲□去对他怒喊:“你们乐家的男人都是孬种吗?你忘了乐易是怎么死的吗?凭他的本事若要孤身逃走轻而易举,他是为了你!他是为了能让你活命……你不是要报仇吗?来找我啊!是我下令放的箭,是我害得你乐氏灭族……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乐家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永远没有!”

邢鉴声嘶力竭之后,更觉得心头空落,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了一般。他这辈子永远也忘记不了那个场面……乐易独中三十几箭;仍苦苦支撑不肯倒下,而眼前这个少年则偷偷躲在车下,浑身颤抖地望着自己。

他那日的迟疑、矛盾就如同今日一样。

是杀?还是放?

“申儿?”白子安本已绝望,忽然又见乐申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一把将陈正拽了过来。

陈正伸手探脉,面上流露出喜色:“一口气提上来了……他活着!”

白子安心头一松,才觉得头晕眼花,堪堪欲倒,周身力气仿佛已经全部耗尽。

“他的命保住了?”邢鉴一身血污,声音冰凉寒冷,听得陈正心头一跳。

“要挪个地方,好好休养……他现在还在发热,只要这热能退下,就可保命。”

“你医术高明,请你去白府为他保命。”

“小子不敢,白公子能不能活下去,全凭天意……”陈正不敢去看邢鉴的眼睛,言语间连连后退了几步。

邢鉴笑着,缓缓向他走近:“这么说,你已经没用了?”

“我……”

邢鉴腰中软剑如灵蛇出穴,寒光一过,陈正应声倒下。

“你疯了?”白子安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邢鉴将软剑收回,动作极是利落漂亮,嘴角边扯出个讥诮的笑:“他若不死,乐家这小子就活不了。哦,不对……应该是白家公子—白瑾。”

皇帝亥时阅完折子,见乐歌手捧茶盏轻盈地迈入阁中,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淡笑不语。

乐歌想起上次将他烫着的情景,轻轻咳了一声道:“夏日祛暑,秋日补气,这是金桔石斛,不烫!”

“来,今日呈了新墨,考考你。”

“是。”

乐歌搁下茶盏,只见长案上铺着桃红虎皮的熟宣纸,轻似蝉翼,用手抖上一抖似细绸落地一般没有声响,便知是徽州御纸,号称“胭脂红”。纸边摆着三种墨,她一一调水试笔,字如凤舞游龙,看得皇帝连连赞道:“好字……好字!”

乐歌微微一笑,指着眼前的三种墨说:“这第一种墨应该是钦州所贡,名为‘加香’,其坚如玉,落笔凝纸,因钦州是名花之都,所以这墨中带有花香,故而得名;第二种墨拈来轻、磨来清,墨色隽淡,写字并不好,可用来作画淡描却是上佳,是邢夷的‘淡影’;还有这第三种……”

乐歌秀眉蹙起,瞬间又舒展开来,轻声道:“这墨无香,落纸层次明显,除了顶级的‘乌玉块’不作他想。”

皇帝心知贡墨难辨,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若不垫下十来年的文墨功夫,怕是不能够像她这样流利地回答出来,不由在心中暗暗称奇。他抬眸见眼前伊人独立,虽静默无语,不颦不笑,却也难掩其清丽灵动的风华,心头竟涌起一种陌生的澎湃。

乐歌见手边的“乌玉块”上刻着南山二字,便拿起笔来随意写下一句:世人尚浮名,君子隐南山。

皇帝一见,唇边笑意渐浓,定定的凝视着她。须臾,他见乐歌还在低头研墨,仍不知觉,便提笔在纸上另外又写了一句:长醉无哀乐,击缶起高歌。

乐歌一怔,方才恍然大悟,面上一片通红,她急忙伸手欲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不料,皇帝出手极快,已抢先一步将其纳入怀中。

无与伦比的尴尬让乐歌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刚想转身逃开,却见韦璧急步跨入阁中,声音都变了:“皇上,不好了!赵王护军和百姓殴斗,城郊血流成河,宏远和他侄儿白瑾各中一箭,伤得不轻!”

乐歌一听白瑾中箭,如有冰雪灌注到身心每一个角落,刹时间寒冷侵骨。她骤然回头,脸色雪白,只看着皇帝不语,眼中的彷徨和急切似要奔涌而出。

“去吧……朕让王舟送你去,快去!”皇帝立即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乐歌顾不上和韦璧见礼,刚要跨出阁外,皇帝突然又叫住她:“等等!你是御前的人,突然就这么去白府,恐怕会惹人怀疑。”

韦璧见皇帝正在思量,又见乐歌亭亭而立,他有心成全白子安的相思之苦,便建议道:“姑娘此去的确惹人怀疑,若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倒还可以说得过去。臣想,不如就将姑娘赐给白……”

韦璧话音未落,却被皇帝沉声打断:“来人,传朕口谕:光禄勋白子安有功于国,今日负伤,朕忧心甚重,特遣御前宫婢两名前去白府照料。”

“是。”王舟应下之后,便带着乐歌急忙奔白府而去。

“说,怎么回事?”

皇帝见韦璧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忙问道。

“哦,赵王护军与城郊百姓奚氏、陈氏、李氏三族殴斗,死伤惨重。臣急着快马来报,具体死伤人数雍州郡守还在点算。”

皇帝听罢面若寒霜,拍案而起,怒道:“赵王护军……好大的胆子!尚骜呢?”

“赵王酒醉未醒,应该还不知情。”

“你……通知田咫,让他调派离营兵马将赵王驻军给朕好好看住了,一个都不许逃漏!让尚骜清醒清醒,滚过来见朕!”

“是。”

“等等……宏远如今有伤,你派人做好防护的准备,雍州城绝对不能乱。”

“是。”

42

42、子夜清歌 。。。

乐申浑身疼痛,迷迷糊糊似堕入深海,浑身使不出力来。朦胧灯影中他忽闻门户开合“嘭”的一声,接着听到的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有一双冰凉的手搁在他的脑门上,轻柔中带着深深的依恋,可以消弥他身上的炙热,真好!

“申儿……申儿。”乐歌虽言语温柔,可面目悲戚,让人不忍去看。

白子安见子时已过,怕她劳累,可转念一想,她又怎么可能安心去睡?便不再相劝,只在一旁静坐,默默地陪着她。

“你的伤?”乐歌恍惚中,见白子安连带血的袍子都不曾换下,人又显得苍白憔悴,不由关心道。

“别管我……只须熬过今夜,申儿又能活蹦乱跳的就好。”白子安深深自责,甚至有些不敢见她。

“申儿会醒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不会!”乐歌扯动唇角,兀地一笑,笑容天真明亮。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乐申的脸上,口中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眼底,隐有泪光闪烁。

她的平静让白子安心生恐惧,他宁可她像那日在奉先殿一样痛哭,像那日一样狠狠地咬住自己,将心中的痛苦发泄出来。

他上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那手指冰凉得有些吓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抬眼对上了她的眸子,那双眸子眼神飘忽,空洞虚无。

白子安不禁暗暗心惊,怜惜、渴望、依恋和思念一下涌上心头,忍不住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乐歌忘记了拒绝他,反而像是在激流飘荡中抓到了一块赖以活命的浮木。她像婴儿一般缩在白子安宽阔温暖的怀抱里,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申儿是我叔父的小儿子,出生在申月申日申时,叔父说这是上天给取了名的孩子,就叫乐申……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可皮了,曾将和了水的辣椒粉偷偷换下了他姨娘的胭脂膏,结果……”

乐歌呵呵地笑了起来;声音轻柔地对白子安说:“结果他姨娘的脸被烧得通红通红的,火辣辣的疼了好些天,你说他是不是很调皮?”

“嗯。”白子安轻轻回应她,双手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有一次,他还爬到树上往我父亲的书房打弹弓,那日父亲的书房里有不少王公大臣正在议事……结果你猜他打到谁了?”

“谁?”

“太史令姜大人。”

“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啊!”

“姜大人以孝廉身份出仕,最是周正。那日,他道家精髓五六句、儒家真义七八句,引经据典地将申儿骂了一通。回去还算了大历,观了星相,得出的结论是申儿与他八字不合。”

白子安唇角微动,似有了几分笑意。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乐家还有人能活下来……当时你们安排我和申儿见面,我高兴得连做梦都会笑着醒来。上天真好,给我希望……”

“申儿不会有事。”白子安见她的神情又恍惚了起来,加重了语气。

“嗯,不会有事的……我记得申儿最喜欢听我唱歌了……我想唱给他听。”

“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 悠悠我思;纵我不往…… 子宁不来。”

音韵轻缓流转,若有似无,萦回不息,似要唱到地老天荒。

白子安虽臂上极痛,却也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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