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安的目光似不舍,似叹息,与她眼神交错。
她岂会不懂?尚隐也不会让乐申离开齐国。那她该怎么办?申儿该怎么办?
白子安像是能读懂她的心思,长叹一声,向她郑重许诺:“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申儿就一定不会有性命之忧,除非我死!”
“不必许诺……我信你。”乐歌仰起脸来,笑容中微带泪光。
白子安望着她的笑颜,压抑在心中翻腾的感情无法抑制。他一脚踢翻了燃烧着的火堆,骤然之间火光熄灭,只余几点火星,夜晚的山林更显得黝黑沉静,耳边除了涧流激石,啪啪作响的水声,什么都没有。
“跟我走!放弃报仇……不要回去了!”他攥紧了她的手,用力一带,竟拖着她往黑暗中跑去。乐歌惊呼一声,踉跄了好几步,不得不随着他一起向前奔去。
“你放开我!”她气喘吁吁,拼命挣脱,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不放!”
“放开……”
“我不信你喜欢他,我不信!”
雾气浓郁,林海茫茫,白子安健步如飞,一路带着她狂奔,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带她跑去哪里。
身后,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响起,白子安只觉有一道剑气逼来,刹那间他本能的手腕一转,拉着乐歌后跃几步,躲开这一击。
绮雯弃马施展轻功,踩着树梢一路纵跃而来,对白子安冷笑道:“我以为这种事只有韦璧才做得出来,没想到人品端方的白大人也会如此不智!”她说话间,剑走轻灵,寒光舞动,瞬间递出数招。
白子安被她逼得没法子,只能骤然急停,放开乐歌,拔出腰中佩剑,与她缠斗。刀剑相交,金鸣之声不绝于耳。两人都顾忌对方身份,皆是点到为止,百来个回合之后还是胜负难分。
“你们不要打了……”乐歌面色苍白,欲冲入剑阵,白子安和绮雯俱是一惊,同时收剑。
乐歌泪光盈然,大声朝白子安喊道:“你错了,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白子安闻言心惊,看着她眼里的点点哀求,手一颤,佩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是真的……我真心喜欢他,我喜欢他!”乐歌从未那么歇斯底里地呐喊过,似乎要将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悲伤、愁苦和无奈全部发泄出来。她泪流满面,蜷着身子缩成一团,跌坐在地上,呓语般喃喃道:“我喜欢他,我……我喜欢他。”
白子安怔怔听着,人似泥塑木雕一般呆滞,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朝她走过去。
绮雯本想过去阻止他,却赫然瞧见他面上的悲伤,她心一软,立在一旁不动了。
白子安蹲□,将乐歌揽在怀中,默默地看着她,似要将她的轮廓都刻在心上。许久,他才说话,声音低沉暗哑:你……既真心喜欢他……哭什么?你放心,我……会送你去燕国,也会送你去他身边。”
燕国都城随州,平皋千里,无崇山峻岭,无洪流巨浸,是草原上的一颗“明珠”。
乌铎登基后,朝局气氛骤然紧张,国中先有乌留珠旧部海陵叛乱,后有蒙坦王率部反出燕国。他忙于安内,人不是在朝堂,就是在战场,基本很难得在后宫露面。
尚未央正位中宫,时常宴请朝臣们的内眷,借此帮助乌铎笼络人心。因她身份尊贵,待人又亲切随和,让一干贵妇们赞叹不已,一时间皇后贤德之名在燕国被广为传颂。
乐歌入宫后,在合颂堂等候,堂边栽桃万株,芬芳馥郁,蔚为奇观,让她一时看住了。
“你……”一个饱含欣喜地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乐歌猛地回过头去,只觉眼前灿烂夺目,丝毫不比她看到的万株桃花逊色。尚未央一身华服疾步走来,她容颜皎美清丽,眸子透亮晶莹,横波流转,对她动情一唤:“乐歌儿。”
“未央……”
最后的相见仿佛就在眼前,乐歌眼角顿时泪光隐现,欲上前抱住尚未央,可突然脚下一滞,对她欠身行礼道:“乐歌,参见皇后。”
尚未央心中莫名一酸,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嗔怨道:“和我还那么见外……当心我不许你回家。”
不许你回家!犹记当年在内廷,尚未央常常用这个来要挟她。一晃经年,两人虽长久分离,可曾经的温暖记忆俱埋藏在心里,自幼累积的深厚情谊,坚定地没有一丝变化。
“乐歌儿,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乐歌不由自主地去接尚未央的话头,那是她在尚未央远嫁时说过的话。
尚未央将她揽得更紧了=,两人相拥而泣,哭了许久。
最终还是尚未央先笑起来:“傻瓜……好不容易见个面,我们不哭。”
“嗯。”乐歌收拾心情,与她相视一笑。
“我们走走,说说话。”尚未央紧紧拉着她的手。
“好。”
燕国宫廷并不像齐国内廷那样,设雕阑曲槛,葺亭台楼阁,却另有一份廓然大气,南面倚山而势,列嶂如屏。向北登上临风阁,可望古丽江长波远岸,云烟浩淼。
尚未央一路同乐歌说说风景,闲聊旧事。乐歌心领神会,她们二人对那些伤心往事皆有意避过不提。
御河引古丽江水,屈曲绕行,直至丘门,两岸榴花绚丽,有好些女子在岸边荡秋千,踢毽子,个个年轻窈窕,娇美动人。
“乐歌儿,我还记得你毽子踢得极好,会很多花样儿……什么佛顶珠啊,剪刀抛啊,我一直比不过你。”尚未央望着那些年轻的女子们,神情有几分恍惚。
“她们是?”
“是待选的秀女,未来的嫔妃。”
“燕王他……”乐歌很是惊讶,都说乌铎对尚未央情深意重,怎么?
尚未央知她所想,淡淡的说:“皇上并不晓得,他对这些事向来都不上心……是我的主意。”
乐歌颇觉诧异,抬眸盯着尚未央看,心中不免暗生惆怅。白子安说的没错,尚未央虽贵为皇后,可也有许多难处……对于自己所爱之人,谁能做到不自私?
“别那么看着我,我可没你想的那么伟大,皇上……他,太累了!”尚未央目中浓情涌动,提起乌铎来言语都变得份外温柔:“他登基之后,没有好好地睡过一个安稳觉……海陵作乱,蒙坦王造反,朝中还有不少势力在蠢蠢欲动。他没有母族可以依靠,也没有人帮他,我是他的妻子,我要帮他。联姻……真是个最省力的好方法,别小瞧了裙带之系,有的时候可以抵过十万精兵。”
“那你?”
“我没什么,他爱我、宠我、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未央……”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静默。许久,尚未央才开口说话,语气坚定平和:“我是他的妻子,可我更是燕国皇后……妻子可以任性,皇后却不能。孝贤诚正、端庄仁惠,不妒不怨,要经得起风浪,忍得住寂寞,这便是世人心目中完美的皇后……你最懂我了,我哪能做到这些?可他是帝王,雄才伟略,励精图治。为了他,我也要做个最完美的皇后,乐歌儿,我相信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
“未央。”万般怜惜涌上心头,乐歌握紧了她的手。
完美的皇后,不管是齐国内廷中温柔大气的卫明珠,还是燕国深宫里坚定自信的尚未央,都给她太多的触动。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皇上和我商量,欲认你做妹妹,封为公主,和贵太妃的女儿喜黛一样待遇,赐乘舆、御物,备官属侍御百人,我与皇上亲自送你出嫁……你有了这层身份,谁都不敢小看你,谁也不能委屈了你。”
“嗯。”乐歌木然地点了点头。燕国公主身份的确贵不可言,可若能选择她只想是乐亭松的女儿,从西牌楼大狮子巷的乐家老宅嫁出去。
“我的这位九哥看你甚重。”尚未央对她淡淡笑道:“虽说有两国联姻这层借口,可他仍要面对许多……朝臣的猜疑、卫氏的责问,娶你对他而言并不是明智之举。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亲笔来信,其意拳拳,对你的心思可见一斑。连皇上都和我开玩笑说:干脆扣下你,往后还可以和他谈条件。”
乐歌微微苦笑,一时心中百味杂陈。
到了夜里,尚未央仍不肯放乐歌回驿馆,两人和小时候一样手拉着手同榻而眠。纱帘低垂,檀香细细,她们回忆起小时候的趣事来,搂在一起呵呵发笑。
“乐歌儿,母后是怎么死的?父皇是怎么死的?还有四哥?”尚未央突然话题一转,目光渐渐变得冰凉锋利。
乐歌沉默半晌,颤声道:“鸩杀……雍王是自刎于荆州,尸骨无存……”她以为如今说起这些事来,自己能做到平静无波,却不料还是刻骨铭心的痛。
虽然早料到是如此,可寒冷还是从心底漫上来,侵入肌骨,尚未央再也忍不住,趴在锦枕上失声痛哭:“你以为我忘了吗……我不会忘!你父母俱亡,兄长身死,我和你一样,乐歌儿!”尚未央泪盈满眶,慢慢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未央……”乐歌抚着未央,泪眼朦胧。
“可现在还不能……不怕同你讲,皇上对我虽好,却也不会为了我眼下就与齐国为敌。只要牵涉利益,世上男子大多会割舍情爱,皇上是这样,我那位九哥也是一样。我庆王王妃的身份,本该同乌留珠一起被废,因有皇上庇护,才能正位中宫,执掌凤印。荣辱高下,顷刻之间而已。另有一层,齐国毕竟是我的母国,天底下哪有帮着夫家打娘家的道理?报仇对我来说,心切却遥远,只能徐徐图之……”
尚未央说着说着,竟面露出几分微笑来,让乐歌好不惊讶:“还有……我要做母亲了,乐歌儿,我有身了。”她拉起乐歌的手,放在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上:“我忘了和你说……你要做姨娘了。”
乐歌心潮起伏,喜极而泣,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抚摸。
孩子!可能是这污浊的世上唯一美好的字眼了。
“太医说,多半是个男孩儿……乐歌儿!我要为我儿子打算,往后每走一步都要踏实安稳,我很自私……是不是?”
“不……你做得对。”只有保全自身,才能报仇雪恨,这点道理,乐歌岂会不明白。
“乐歌儿……你天生就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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