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喝声从山下传来,一阵高过一阵。
匹娄武彻望着下方涌动的人头,沉声道:“吐蕃人,是立志要置我等死地。”
裴行俭立在他身旁,看着那些吐蕃人,亦知晓这般攻势,只怕再坚固的要塞亦难以抵挡。
“正是。”他说。
匹娄武彻望望天空中的狼烟:“只怕援军亦已不及。”说罢,叹道:“老夫之过也。若非当初老夫一意孤行,何至于被围,以致军士死伤,又困于此绝地!”
裴行俭看着他,道:“大都护,下官以为,我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
“冲出去?”匹娄武彻讶然。
“正是。”裴行俭道:“这山上有些大石,乃当初筑城所剩。北面道路崎岖,攀爬的敌人较少,若以落石开道,我等合力杀出,亦有生还之机。”
匹娄武彻目光凝起,即刻往北面查看。
果然,正如裴行俭所言,这边的吐蕃人较少,正是突围的上佳之选。他即刻召集将官,定下策略。
安排完毕,众人急忙就位,有条不紊。
“生死在此一举。”匹娄武彻目光炯炯,看着裴行俭。
裴行俭目光淬利,向匹娄武彻一礼:“能与大都护并肩而战,行俭虽死无憾。”
匹娄武彻转头,看向石堡上的几百将士,拔出剑来,声音洪亮:“儿郎们!随老夫下山,与吐蕃蛮狄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众军士高呼,生存的希望燃起熊熊斗志,将饥饿和寒冷逼退,群情激昂。
顷刻间,大石倾泻般滚落,如同洪流,朝涌上山腰的吐蕃兵席卷而去。
北坡上的吐蕃兵猝不及防,许多人被砸中,惨叫声不绝于耳。还未回过神来,喊杀声涌来,唐军士兵从石堡上冲下,势如猛虎。
薛霆冲在最前,迎面砍翻一人,回身,又将一人刺穿。
血的味道,夹杂着人体的温热,将寒风冲散,薛霆只觉身上像是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有什么在激励着他,每一寸骨头都嗜血而狠戾,朝着迎面扑来的一切砍,杀,再砍……
吐蕃人被唐军最初的势头扰乱,却很快回过神来。唐军的先锋还未到山脚,已经有不少吐蕃人从别处赶来。
薛霆旁边一人倒下,他看去,却见是一个骑兵射着箭冲过来。眼见着要到跟前,薛霆侧身一躲,同时,刀狠狠地朝马上的人拦腰斩去。
骑兵哀号着落马,薛霆乘势翻身上马,正待继续向前冲击,突然,一阵更响亮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
薛霆在交战的间隙望去,只见尘头漫天,心不禁一沉。
援军。但唐军远在别处,只可能是吐蕃的。
可再过一会,他却发现吐蕃人似乎乱了起来,伴着那号角声的,隐有交战的喧杂。
“那是我们的援军!”已经有人惊喜地高呼。
援军?薛霆猛然振奋,却又疑惑,何来的援军?他不待多想,趁着吐蕃人纷乱的空隙,领着军士冲开一道口子,朝前方杀去。
突然,前方一声大喝,薛霆不及看清,骑的马突然被绊倒,他只来得及护住要害,身体重重地翻滚在地。
他顾不得疼痛,正要爬起来,迎面却劈来一道刀光。
薛霆一惊,知道自己难躲。可那杀气只堪堪在面门晃过,惨叫声已经入耳,血腥气弥漫,马上的人身首异处。薛霆睁大眼睛,那尸体落马,露出后面一骑。
“是你!”薛霆看到邵稹,睁大了眼睛,心绪难言。
邵稹见到他,心中亦是一松,却不敢耽搁,忙问:“副都护何在?!”
“在后面!”薛霆大声道,已经身手敏捷地上了马。这时,又有吐蕃兵从两面杀来,二人忙应战,互为腹背配合,竟无人能上前。
这时,裴行俭护着匹娄武彻赶到,见到邵稹,惊诧之余,神色欣慰。
“援军是何人?”他问。
“淡河边的毗利部!”邵稹道。
旁人错愕:“那岂非是突厥人?”
“既为援军,便为我类!”匹娄武彻目光深邃,看看裴行俭,“副都护当初所言,竟为如今救命良策。”
裴行俭微笑:“此乃石骑曹功劳,下官不敢掠美。”
吐蕃人渐渐败退,唐军缴获不少马匹,重组骑兵。毗利部的人马亦是骁勇,吐蕃人抵挡不住,纷纷败退。
邵稹统领前锋,重新投入战场。正要离开,薛霆大喊一声:“邵稹!”
邵稹回头。
薛霆面色不定:“她……宁儿……”
“她安好。”邵稹莞尔道。
薛霆怔在原地,看着他离去,只觉心中万千澎湃。
安好……眼睛涩涩的,他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顿觉精神抖擞,转身上马。
邵稹领着骑兵,护卫都护府众人,在乱军中一路冲杀,欲与毗利匍真会师。忽然,前方一部吐蕃兵正正相遇,邵稹望见那旗色殊异,心中一沉。他与吐蕃人交手多次,认出来,那是统帅的旗帜。
禄林赞。他想起这个名字。
那禄林赞被突厥人冲击,与部众失散,护卫人马亦不过百骑。
两相遭遇,邵稹沉着应对,分拨阵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前锋的士兵一鼓作气,将禄林赞的护卫杀得七零八落。
邵稹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没多久,与禄林赞正正相遇。
禄林赞看到这个浑身血色的青年,煞气冷厉,犹如收命恶鬼,吃了一惊,忙扔下部众,调转马头逃逸。
邵稹一刀刺穿一名护卫的喉咙,夺下他的长矛,使尽气力掷去!
长矛在风沙弥漫的战场上掠过优美的弧线,将禄林赞肥壮的身体穿透,未几,坠下马去。
“邵稹!”身后,忽而响起薛霆的惊呼。
邵稹未及回头,背上刺痛袭来。
他看去,一名禄林赞的护卫目眦欲裂,脸上满是不甘。
耳边传来薛霆的暴喝,那护卫还想将刀再刺,头颅已经滚下。
“邵稹!”薛霆惊惶的面容在眼前晃过,邵稹看着他,觉得身上的气力正慢慢消失。
死,便是如此么?
他想了想,觉得不难受,但是,心中却仍有什么不曾放下。
是什么?
他望着天空,铅白的云里,似乎藏着一个温柔的笑脸。
宁儿……
他苦笑。
心中,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到底还是骗了你啊……
63。寒星
云层破开裂缝;太阳露出脸来;风雪后的大地;第一次染上柔和的金光。
宁儿立在山坡上,望着远方。风仍旧寒冷彻骨,她不禁拢紧了领口,把手指放在嘴唇前;轻轻呵着。
“别担心,先前传回消息;他们已经胜了。”米菩元见得宁儿这般,忍不住安慰道。
宁儿看看他,笑笑:“嗯。”
可是心里却仍然放不下。胜了是胜了;却无人知晓邵稹如何;薛霆如何。她实在无法留在毗利等消息,便央着米菩元带她出来,在唐军必经的大道上等候他们。
清晨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毛毡和裘衣都结结实实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邵稹却不见了踪影。她着慌不已,连忙跑出去,却见到了米菩元。
她立刻明白了邵稹的去向。
邵稹终是放不下那责任,宁儿自己也担心着薛霆,可这一切,却要邵稹来承担。
稹郎……这个名字每每念着,她都感到害怕和疼痛。
她不敢深入去想,只能在这大道上等着,满心盼望,又惴惴不安。
米菩元看着宁儿,也不再说什么。天寒地冻,她的脸颊被吹得红扑扑的,白雪映着,却别样的好看。
可惜……米菩元心里叹着,不禁苦笑。
忽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队伍的身影,二人的心皆是一动。
“确是唐军的旗子!”米菩元张望了一会,肯定道。
心打着鼓,宁儿连忙上马,朝那便跑去。
米菩元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失笑,也跟着上了马,在后面道:“胡娘子,慢些!”
风更加大,头顶的阳光灿灿。
渐近的时候,宁儿望见那队伍之中,一骑奔了出来。
她睁大了眼睛。
上面的人,身姿矫健,正是薛霆。
“宁儿!”她听到他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眼泪倏而涌出来,模糊了一切。待到近前,二人从马上下来,宁儿擦着眼泪,扑到薛霆怀里:“表兄……”话没说完,已经大哭起来。
薛霆紧紧拥着她,轻声 :“无事,无事了……”可才说着,眼睛却不住发涩。
宁儿拉着他,将他上下打量,确定果真无碍,才放下心来。
“表兄……”她擦擦眼泪,问,“稹郎呢?稹郎在何处?”
薛霆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却黯淡下来。
“宁儿……”他张张口,却迟疑而为难。
宁儿望着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面色倏而变得苍白。
邵稹没有死,不过,那伤却十分重,刀从后背刺入,差点就中了心脏,流了许多的血。
“……我赶到时,他已经中了刀,郎中说,能不能挺过去,只看今夜。”毗利的帐篷里,薛霆的声音低低。
宁儿坐在毡子上,怔怔地看着邵稹,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
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面色唇色皆苍白如纸。宁儿握着他露在外面的手,凉得碜人。
薛霆看着宁儿,轻轻叹口气。
“宁儿,”他有些不忍,唇边浮起一抹苦笑,“你若难过想哭,便再哭一哭吧,会好受些。”
宁儿却摇摇头,好一会,声音沙哑地问:“那郎中说,就是今夜么?”
薛霆颔首。
宁儿沉默着,少顷,低低道:“知晓了。”
匹娄武彻和裴行俭等人,正与毗利匍真在营内边走边闲谈,毗利匍真生性豪爽,说话眉飞色舞,是个大嗓门,声音几十丈外都能听见。
此番,毗利部助唐军大获全胜,又将大都护一行迎回来暂时落脚,以待接应。营地之中,男女老幼皆喜气洋洋,宰牲置酒,欢庆得胜。
见到薛霆过来,裴行俭离开众人,走上前去,问:“石骑曹如何了?”
“还未醒来。”薛霆道。
裴行俭沉吟,道:“何人在看护?”
“我表妹。”
裴行俭讶然,见薛霆神色,心中亦明白那女子与邵稹,也许果真非同一般。
“只看他造化了。”裴行俭不禁叹口气,颔首道。
这时,一名军士过来,说郎中请裴行俭到营帐那边去。
“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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