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自乐,扰的他翻了个身,吓得她再次噤声,待耳边呼吸恢复绵长,才复抬起头来。狰狞的疤痕,就嵌在那光洁的背上,一时间,往事好似那丝丝缕缕的晨光,刺红了她的眼睛,引得心头凛凛,凉意层层萦绕,熄灭了满腔暖意。
她此时所思,已不是那般辛酸的言语,却是没头没脑地想起潘琪海。此前对男女之事懵懂,这时再想那解毒之事,气滞在胸口提不上来,难过哽在喉咙,逗得嗓子发紧,几欲呕吐。
难道,潘琪海也曾这般对她?林子衿忽地立起身子,静静地喘起粗气,眼角酝酿出湿意,未及发作之时,却听得外间几声零散呼喝。于是抹了抹鼻涕,提了衫子跃下床来,她靠在门边,从缝隙往外瞧,正系着衣带的手忽然滞了滞,连忙退着步子回来,倒坐在床上。
“程大哥,你快醒醒!”她回手推他,却又惊得缩回来。“怎地这么凉?”
程音依旧睡着,面容祥和,只是顺着膀子往下,愈来愈凉。整个身子,似个失守的城池,随着呼吸,寸寸冰冷。林子衿耳畔的聒噪放大,已思不出他法,她知眼前又是别离,到底还是忍不住过去搂了他的肩膀,在面颊上留下匆匆一吻。
破窗之声,阻断了院里的翻箱倒柜,她尚未披好衣裙,便立身在当院之中。携着自内而外的疲累酸楚,她不知自己能跑多远,只是不紧不慢的穿过侧院,待追兵跟上。眼前白晃晃的晨光,好似是隔了层纱,照不亮她的眸子。
“快追上那小妞儿!”
“逮着了我先上!”
林子衿奔得不急,回头望过去,见一共四名追兵都朝着自己来了,才放下心,但耳边污言秽语,又刺得一阵心疼。“为何要救我?潘琪海……”她默默念了,竟对自己这副身体,生出怨恨。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了刀戟相见的碰撞,她急急停脚,见一黑色披靡朝自己飘来。未来得及看清,已被暖暖裹住,那披风略带凉意,但隔过那层,是厚实怀抱。
“王爷大人?”她泪眼未干,衣衫不整,可怜的模样,任哪个男人也会心生怜惜。而姜仁翦那张脸,似要冷得结霜,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一言未发,将她扛在肩上,几个起落消隐在皇城之中。
林子衿在颠簸时渐渐模糊了视线,只听得耳边呼呼生风,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那宫中的锃亮青砖,已换做泥泞小路,倒退在眼前。方才体力不支的晕眩,此时恢复了几分,她撑着他的背,抬起上身,挣扎道:“王爷大人,放我下来,宫里还有个人要救!”
她话音落了,却不见他停步,反而纵身一跃,翻进一座安静的灰瓦宅子。兀自推门入了正房,两侧各有一劲装男子,利落作揖,齐声道:“王爷。”
“王爷大人!”她再张口,嚷了半句,已被他仍在床上。
他背身挥手,那身形孔武的二人躬身退下,临了掩紧了门,屋里霎时被他的气息凝冷。“怎么回事?”
“絮薇宫里还有一人,需得回去!”她急着爬起来,行动显然不如先前轻巧。
“你……“他只吐了一字,便被目光带的止住了下一句。
林子衿站起身来,与他隔着半尺,披风厚重,扯拽开领口,那细嫩的脖颈间赫然印着几处淤红。目光灼热,她瞭过他的神色,才拢了衣衫,心虚地移开视线。
“是谁做的?“他握拳指节咯咯作响,低哑的喉咙似火燎了一般。
她不言语,逼的他怒火中烧。
“是谁?“他再问,捏了她的腕子。虽是关节处着力受疼,她却仍是咬着嘴唇不语。
僵持着这当儿,木门哗啦一声开了。
“你逼她做什么?”红色劲装小影,闪电般地跃进来,撞开了他的钳制,护在林子衿身前。
“阿梦。”她扳过她的小脸来看,瞧她满眼疲惫,神情没落的扭过头去。
迎上姜仁翦,斯梦心中也是微颤,一时同情他焦急心境,犹豫片刻,开口道:“是程音……方才我见他已出宫去了。“
“程大哥离开了?”随即没心没肺地面上一喜,拽着她的袖口又问:“他受伤没有?“
斯梦有些难堪,朝她轻轻摆头,生怕哪个行动惹怒了鬼王爷的神经。静谧片刻,他终于压下火气,僵硬地转身行了两步,忽地挥拳向门,戳了个碗大的窟窿,吓得林子衿抖了一抖。
“他怎么了?阿梦。”待人走远了,她才弱声怯怯地问。
“哎……”她轻叹,扶她回床,抬眼送过几分埋怨。“他喜欢,你还偏要火上浇油。“
她扬了扬眉毛,一脸无措道:“干嘛喜欢我?“
“喜欢便是喜欢。”她再叹,这回却是拧了眉头,与她详述。“昨夜皇城大乱,姜皇被掳上了清风山,城内已被外戚执管。姜仁翦原本循着痕迹一路出城,只因听下属来报,未寻着你,便折返回来。在宫内见着我,误认错了,才带了出来。”
“他回去救我了?”林子衿终于明了几分,心下感激,但再无其他。斯梦见她不开窍,也不再深说,帮她整理衣衫,重新系好扣结,欲言又止,踌躇道:“程音昨夜认出你了?可有……让你受伤?我给你取些药膏吧,可擦在□。”
她登时脸红得发紫,顶着茄子似得脸蛋,嚅嗫道:“不……不用了。”
“兴许,这是天意。”她浅笑她的窘迫,言语间又带着悲凉。“原本给姜皇的怀春散,到底是送错了地方。我乱中不见程音,便思忖最终是这般结局,怀春散以情做药引,恐怕只有你能为他解毒。”
“可我晨间见他,全身发凉,可怕的紧,不知方才你见他,可有好些?”她讲的忧心忡忡,倒是没用心听她说些什么。
“内力尽失,少了护体之源,自是发冷。”斯梦握了她的手,轻轻慰藉,忽而想起什么,转了话头:“只是我匆匆与他一面,见他神情恍惚,像是急着去个地方。”
“程大哥……他可有问起我?”
她言语一滞,又是轻轻摇头,怕她心里过不去,忙岔了话题:“不必思虑过多,我已与他说了,清风山脚会合,出不了几日,你便又可见着他。”
林子衿扯扯嘴角,泛着苦涩,一时想不通,相思与想见,哪个更难过些。
这般反反复复的思忖,恍恍惚惚填满后来的三日。姜仁翦贴身铁骑十五人,如今已化作贩马的商队,远远跟在后头,为了躲避关卡盘查,赶去救人的几位也都易容换装。这一路马不停蹄并不甚疲累,倒是那随行的姜采薇叫人气恼,原本十五月圆应出阁,这一乱正应了她的悔婚之意。平素嚣张跋扈惯了,此时没了婢女使唤,对着斯梦颐指气使。
“不知前方镇上可有卖梨水的,天干气躁!”言罢,在马上摇头晃脑地翻个白眼。“斯梦,你先奔过去,给本宫问问。”
那另一位城府颇深,默不作声,脚跟子暗暗发力,马儿跑快了几步,赶去与姜仁翦并肩。
“你这贱坯子!怎么装聋作哑?”她呼喝之后,回手想去取那钢鞭,却叫兄长扭头一眼吓得停下。忿忿不平之余,见斯梦侧过头来,歪了一边嘴角笑着,便忍不住低声咒骂:“服了我的七日蚀心散,还这般猖狂!我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此言入耳,她自是收了笑。几日前与林子衿那般交代,是个谎话,实情却是十五那夜,她被姜仁翦擒住,硬灌了姜采薇的毒,胁迫追逐斯书诺。
这话方出口,姜仁翦便提缰立马,侧身望过来,低低道了一句:“你若顽劣下去,我便叫相秋过来与你同行。”
她神色微变,低头缄口不语。连日来与岳相秋同路,她千方百计陷害不成,倒是见了他便气的头晕。这安静的片刻,不远处不紧不慢地马蹄声飘来,是赶上来一人,身形轻飘飘的,似浮在马上。
斯梦回望,温和了眉眼,驻马等她。“子衿,路上可太平?”
“一路都好。”她行到跟前,随着马儿前仰后合一番,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笑嘻嘻道:“你画脸用的东西都在了。”
“到前方镇上兴许也能买,原本不必折返回去。”她掏出绢子来递给她,却见她囫囵吞枣地抹了抹,不似一般姑娘斯文弱弱。
“啊,还有这个。”她又往外掏,手上展开来,白花花地一包关东糖。斯梦瞧她笑得无心,心里也甜,捏了一块儿含在嘴里。林子衿夹了腿,往前颠了几步,伸手给姜仁翦,却见他不理不睬,兀自朝前,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存不住话的毛病又要发作。
“下马小憩,避避日头。”她方要开口,不料被他冷冷地抢先,转眼间,人已矮了,牵了马往路边的二层竹楼走去。她紧随其后,跃下马来,欲言之词被身后一段嘶鸣淹没,黄土远远腾起,从尘雾中奔来两骑人马。
高马之上,男子俊逸非凡,女子美容如画,勒马在跟前。目光掺杂疲惫,男子眼神扫过这一个个乔装后的面容,最终落于女子身上,扶她下马。
“音哥哥。”她蹙着眉头,水灵灵的双眼混了泪水,我见犹怜。“离清风山,还有几里?”
“近了。”短短二字,他讲的无味,任她虚弱地靠在肩头行走。
林子衿呆愣愣地瞧着,原本那张假面皮,越发的少了血色。姜仁翦也是一时未转过神情,待那二人进了驿站,才如梦初醒,见她似樽蜡像,仍伸着那只手,掌心的关东糖微微颤着。
“你……”他终于不忍,知她此时心中情愫,便想伸手去应她。
手臂未及,她已恍惚无力地翻覆了手掌,颗颗雪白落入土里,侵染了灰黑,空空枉费甜蜜一场。
十里重逢
清风山下的十里镇,近在咫尺,仿佛立于马上便可瞧见镇上的渺渺炊烟。这最后一程的驿站,方才还门可罗雀,转眼间,这会儿已坐满了赶脚的。穿梭来回的小二满脸堆笑,虽说这是官家的换马地,却实在被冷落太久,早已公私不分。
“大爷,您要的都齐了。”小二哈腰,放下碗筷不走,立在跟前撸了撸袖子。
姜仁翦眼皮不抬,伸手在桌上留了一块碎银子,见他拿了,才连声道谢的离开,又去邻桌招呼。几尺外坐着的男女,还是那般神情,忧心忡忡,满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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