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在她身上也是不在乎的。
苏姨娘今日穿得好不富贵体面,身上的貂鼠锦袍外罩着珍珠披肩,坐在女眷席首,拉着兰璇的手感叹:“一晃眼都四十了,唉……还好你父亲是个念旧的!”
兰璇笑一笑,没说话。心里知道这话原不是说给自己听的,父亲哪里是念旧那么简单,想来这府里头原来住了多少女人,这么多年母亲的手段,她又不是没看见。
苏姨娘叹气:“我反正已经老了,如今就看你了,今日怎么就你一个人过府。峙逸呢?你爹没见着他,心里着恼呢,待会你务必给你爹说些好听的,不然啊,他又要给峙逸排头吃的。”她素来对峙逸都是极其满意的。
兰璇冷笑,声音低低:“他如今翅膀硬了,哪里还把父亲放在眼里?原是娘亲多虑了?”
苏姨娘听她这么一说,也压低声音道:“怎么了?我听说他把周府那个小的也接到府上去了,真有这么回事吗?”
兰璇笑一笑:“也不是他接来的,是她腆着脸过来的,穷酸兮兮又老大不小的,他也未必瞧得上。”
苏姨娘这才欢喜一笑:“我就说峙逸是个懂事孩子,不过啊,在这方面,你也不用太拘着他了,暗地里若是有些不干不净的,你只当是睁只眼闭只眼便好,只要不闹出子嗣来,随他的便就好。反正你的身份在这里,将来什么都还不是你的,只是你这肚皮要紧着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
兰璇心里有事,却又好强惯了,此时听苏姨娘这么说,有些烦闷:“我知道呢!也用你这么颠来倒去的说个没完。”
苏姨娘安心道:“为娘也知道你是个聪明有主意的,当年艾家不过那个样子,你非要嫁,如今一看,这艾峙逸却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还是你有眼光,我倒是也不十分担心。”
兰璇心里有苦,却也不愿诉说,苏姨娘只当女儿过得好。二人遂不再交谈,专心看戏。
苏姨娘原是个老戏迷,戏台上那戏也不知看过多少回了,盯着那武生却还是忍不住出神,随即招来管家喁喁细语了一番。待管家去了,她脸上还长久的漾着笑。
兰璇看那管家往戏台那边去了,皱了皱眉头,她素来知道母亲有捧戏子的习惯,觉得这是极大的丑事,以前没出阁前也同母亲提点过的,苏氏却只当不知,兰璇是个好面子的,也不愿在这班亲戚女眷面前失了颜面,也就忍了没说话。
苏姨娘却浑然不觉的靠着兰璇的肩膀道:“你看那戏子扮相俊不俊?是永熹班的台柱小叫天,现在虽然红得很,人倒也不那么高傲,不过赏他些钱物,他还上来给你道谢呢!”
兰璇自小就知道母亲出身差,平日里有些言行很失水准,但是父亲却总能视而不见,想想她不过是样子难看,到底没犯下什么错误来,自己又是个做小辈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虽这么想了,看到苏姨娘盯着戏台露出的那副痴傻模样,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添堵,越发觉得戏台上那男子生得妖媚,令人生厌。
这么着又唱了两折戏,兰璇却发现母亲情绪越发高亢,就知道八成要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忽而看台后面的门吱呀一响,一个身着水衣的戏子跟在管家后面走了进来。大冷的天儿他穿得虽单薄,却看得出来他并不冷,头缠黑布,脸上还带着妆粉,冲着苏姨娘一拜:“恭贺夫人寿喜!”
苏姨娘笑得亲热:“怎么还这么见外呢?我前儿让你怎么叫你便怎么叫就是了!”
那戏子勾唇一笑,那笑在兰璇眼中很微妙,说不出是嘲笑还是欣喜:“恭贺干娘寿喜!”
“这就对了嘛!”
席间女眷一叠声的叫好,苏姨娘容光焕发,似乎真的就极其长脸了。
那小叫天虽是个戏子,倒是个极会拿捏分寸的,对答彬彬有礼,说话让人极舒服,众女眷一时都七嘴八舌的同他说起话来。
一个老夫人笑起来:“平日里倒是常见公子在台上唱戏,觉得你扮相俊雅的很,如今近了身一看,竟真真有些书生气息。可是读过书的?”
小叫天笑答:“不过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算得是读过书的。”
大略又聊了会子,那小叫天就告辞了,苏姨娘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倒真是个齐整孩子。”
众人同他聊了这么久,竟然连他本名为何,籍贯何处都没有问出来,兰璇不由在心中觉得这个小叫天不简单。
一个夫人道:“这小叫天待旁人都傲得很,轻易是不出来见面的,还是尚书夫人有面子!”
众人连忙附和。
一直在一旁没出声的一个老翰林夫人突然阴测测的开了口:“你们觉不觉得这戏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倒是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那夫人继续道:“我刚刚听你们说他长得书卷气才想起来,但是怕……没敢说。”
她这一句话吊足了众人的胃口:“像谁?”
“其实也就是颜面那俊样儿有五分像,声音、说话、做派又不怎么像……你们觉不觉的这孩子像当年的阮家大公子阮俊诚?”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由觉得真的有些像,但是那阮家满门抄斩,阮家三父子的尸首涂了沥青挂在城门口三天三夜的事大家也还是记得的,不由纷纷打了个寒颤。
苏姨娘心里觉得不吉利,老大不高兴。兰璇却无声笑了。
第四十八章
正月初五艾府宴客,阖府上下好一番富贵景象,鲜红的锦缎沿着艾府门口那条蜿蜒的路缠到了朱雀大街。
京城的小老百姓透过那织得密密的鲜艳绸缎中窥见香车宝马,闻见美人欢笑,虽有片刻眩晕,却也不以为意,到底是在皇城根儿下见惯了世面,不过添些谈资罢了。
那裁缝铺的张大说得好啊,自今上登基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几十年下来,皇家还算得俭朴、官商却富得流油,每每逢了节庆斗起富来,一时奢华不能言说,好比那京城首富牛老板上回嫁女,金丝织锦障满了半个京城,一千一百桌流水长席摆了三天三夜,那奢靡才让人叹为观止呢。
小老百姓原是没得富可斗,就斗斗吹牛的功夫,谁谁见过哪家的排场是如何如何,好一番胡吹,差点没打起架来。
只有那须发皆白仍忧心国事的老秀才大摇其头,叹息道:“都道盛极必衰,祸福相依,民间财富堆积至斯,官商勾结成风,以权谋私、瞒报赋税……种种盛世景象粉饰下的积弊总有一天会得招来祸患的呀!”
却无人理会。
兰璇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花起钱来也别致得很,梅园里的树干上都敷着香脂,裹着红缎,树枝上缀着福囊金铃,就连屋中摆设都应了节庆的景儿,专为这宴客新置的。
水榭那边的戏台也翻新过了,地龙火一直烧到看台,就连碳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烧起来无半点烟星不说,还有淡淡的松香味道,虽是冬日里看戏,却比夏日里还要来得享受。
大清早的,艾维在外头轻轻拍了两下门,峙逸就醒了。
云凤兀自睡得香甜,雪白的胳膊露在鲜红的锦被外头。
峙逸小心翼翼将被子掖到她的脖颈下面,抱了衣裳在厅堂里的暖炉面前一面穿衣一面听艾维禀报府里事物。
艾维知道峙逸是怕扰了云凤睡眠,一面上前帮着峙逸穿戴一面说着府中近日事项:“……这正月里头虽是忙了些,但是府中诸事也是顺利的,就是有件事情奇得很,今年年节本是西屋奶奶一人操办,很是体面,只是奴才记得,今年按例给内府的银子不过五万两,其中为了应付钱庄开年的开销同状元爷说要支借的那一万两,只能花的不过才三万两罢了,兰璇奶奶这架势,看来五万两还打不住,库里也没有旁的闲钱,奴才看她怕是不知道这件事儿。要不要提个醒啊!”
峙逸一边扣着领扣一边漫不经心道:“你说的事情我原是知道的。”忽而嗤一声笑了,想着那么精明自傲的一个人,怕是也想不到自己就这么中了套了吧。
艾维本怀疑老夫人联合着素琴给兰璇使绊子,如今看峙逸这反应,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由担忧道:“这事儿爷不管管吗?”
峙逸冷笑一声:“由他们闹去吧,看看能闹成什么样子。”接了柳妈递来的帕子,洗漱停当,转身出去了。
峙逸到了大屋,远远就看到兰璇、素琴、云英三个都一身盛装,有说有笑的陪着老夫人用早饭。
峙逸对着艾老太太行过礼,坐下来,脸上漾着笑:“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素琴笑一笑:“说看戏的事情。”
云英轻轻抿嘴一笑,一派天真的道:“峙逸哥哥,怎地不见我姐姐?我记得她原是个爱看戏的,小时候我母亲做寿家里请戏班子,她就是爬到树上去都要看的,今儿这样的日子你总是不该把她闷在那东屋里的。”
云英在这家里住着,名分没有,对外的称呼不过是云凤的妹妹罢了,这等宴客场合,云凤都未到,她却到了,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兰璇笑得温婉:“是呀,今儿原本就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也不能让她一个人过吧。”
峙逸喝了一口粥,望着兰璇道:“这戏班子也是你请的,这戏台也是你搭的,你出了这么多力,就要让外人都知道,待会素琴也不要去了,我就带你一个人去,这些体面原都是你该得的,让她来参一脚做什么?她名声也不怎么好,平白添了人家的谈资。”
他此时一双丹凤眼似睁非睁,斜斜睨着兰璇,嘴边带着笑意,却平白的让兰璇心里添上了些许寒意,心想着他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当年嫁给艾峙逸就是爱他的聪明,现在却又害怕起他的聪明来,他这一席话,她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心里虽这么想着,面上却还笑得妖娆,跟峙逸打趣道:“爷这说的什么话,让我在家如何做人?”
峙逸看着她笑,不说话。
素琴看不懂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在旁边陪笑,“不过今日不看也无妨,这永熹班原是要唱到明日才走,都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了呢!”
吃过饭艾峙逸便领着艾维出去迎客,兰璇同素琴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