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荷离开以后,那王顺好死不死的,非要给简老爷子敬酒。老头年纪大了,原本身子骨又不是太好,多喝了两杯,脑袋里就开始发懵,摇摇晃晃偏偏倒倒,一个不小心,“咣啷”一声栽在了桌上,正好把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菜盘子里,溅得到处都是汤汤水水,自己也是一身污糟,油腻腻地沾着菜汤和饭粒。
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众人说说笑笑地打趣一回,拾掇干净也就罢了。偏生谭氏最是好面子,深深认为简老爷子在里正和孟大夫面前丢了她的脸。她又是对简老爷子喝骂惯了的,嘴一张,那些难听的话便源源不绝地喷出来,从里间传到堂屋,萦绕不断。
对于她的斥骂,简阿贵和简兴旺都当做是家常便饭,轻易不敢出言阻止,免得引火烧身。那简老爷子平日里成天受气,竟是习惯了,乐乐呵呵的,也不说话。谭氏的话越说越难听,到了后来,连什么“贱骨头”、“老畜生”都喷了出来,简吉祥听得如坐针毡,实在忍不住,便出声喝止,言语间恐怕也不大客气,这就捅了马蜂窝,谭氏立即开闹。
林初荷听春喜说完,不禁看了简吉祥一眼。他冷着脸站在那儿,个头比他爹和他哥还要高,不认错不告饶,就那样死死盯着他娘,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来。平常羸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这时候,竟添了几分雄雄地男子气。
谭氏下不来台,只能闹腾得更加厉害。干脆在地上打了个滚,磨蹭的一身灰泥,嗓子是已经哑了,声嘶力竭地嚷嚷着:“生出来的货没一个省心的,我活着有啥用啊,一头撞死算了,我造孽,老天爷收了我吧!”说着,真个就要往院墙上撞。
顾氏连忙扑过去拽住了她,回头挤着眼对简吉祥道:“二小子,你咋还站在那儿看,你看你娘气成啥样了?赶紧过来给你娘赔个礼,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简吉祥嘴唇动了动,脖子一梗,道:“今儿这事,我的确有错,可我娘也摘不出去。她……她要是肯给我爷两句软乎话,我立时跪下斟茶认错都使得!”
林初荷眼睛越瞪越大。简吉祥胆儿真肥啊,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家伙居然性子这么拧?
谭氏一听这话更是了不得了,恨不得在地上翻两个空心跟头,闪转腾挪十分利落地将偌大个院子舞得虎虎生风,里正和孟大夫、王顺他们站不住脚,却又不好现在就走,只能不住地朝后退,给她腾出来一大片空间,由着她任意施展。
如果说方才简老爷子栽进菜盆里,只是一个温馨的小笑话,如今谭氏的闹腾,却真个令简家上下颜面无光。简阿贵实在是受不了了,走过去拽住谭氏的一条胳膊,拖着她就往家里去。林初荷这时候方才慢慢踱到简吉祥面前,抬头怯怯叫了一声“哥”。简吉祥唇角浮出一抹苦笑,转而对孙承光道:“对不住啊孙伯,你一番好心让我们来吃饭,结果闹到这个地步……”
“行了二小子,咱不说两家话,你也赶紧回家去吧。”孙承光在他肩头拍了拍,“你娘是个要强的,你别跟她对着干,好好地说两句好听的不就完了?这些年我眼睛里瞅着,你娘对你是真疼,你别寒了她的心哪!”
简吉祥默默地点头,回身和林初荷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低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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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二更~~
正文 第49章 猴儿酒【1】
林初荷本想劝简吉祥两句,挖空了心思,也没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两人相对立了一会儿,终是简吉祥先开口:“得了妹子,咱也别在人家院子里站着了,回去吧。”
“嗯,哥也该回去吃药了。”林初荷应了一声,扶着他的胳膊拐出来,没走两步,迎面就看见简老爷子站在简家小院门前。
他身上的袄子应是穿了好些年了,因为不常换洗,前襟和袖子上都有些黑黄色的污渍。棉衣穿久了不保暖,他又站在风口上,花白的胡子和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手拢在袖口里,眯着眼睛直朝外打量。平时他老呆在那黑洞洞的耳房里,倒还不觉得什么,如今站在日头底下,不知怎的,让人打眼一看,就觉他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衰老的灰败感。
“爷,你咋在外头站着?”林初荷撒开简吉祥走过去,皱着眉头道,“头先儿喝了酒,这会子被风一吹,肯定特难受,赶紧回屋去!”
简老爷子冲她嘿嘿笑了两声,颤颤巍巍道:“我……我跟吉祥说两句话。”
“爷,有啥话咱进屋说去。”简吉祥闻言便跟过来,预备扶着他往里屋里去。
“别,就在这,就在这。”简老爷子忙朝他肩上拍了两把,有点磕巴地道,“吉祥,你去,跟你娘说两句好听的。家里四个孩子,她最疼、最经心的那个就是你,你当头当面的顶撞她,你让她咋想?”
简吉祥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爷,我已说过了,只要娘那头肯给你句软话,我立刻跪在她面前任打任骂,绝不还嘴。这二年,你也没过上啥好日子,本来高高兴兴的吃顿饭,我娘还非得整这一出,我心里过不去。”
“嗐,有啥过不去,你这孩子是死脑筋哪?”简老爷子冷得够呛,一面不住地搓手跺脚,一面打着哈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分家,我和你奶偏心,啥好玩意儿也没给你们,那就是个让你们自生自灭的意思。你娘能不怨我吗?如今你奶走了,我住在你家里,能有块瓦遮头,有口吃的,我就挺知足。这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能怪得了谁?你娘啊,看着凶悍不讲理,可说到底,她也没有翻脸不认人把我给轰出去,你说是不?”
“爷你就别管了,一码归一码,我自个儿心里有数。”简吉祥不耐烦再跟他唠叨下去,一拧脖子,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屋。
简老爷子在后面顿着脚叹息:“这孩子,你咋就这么倔,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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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氏满心以为一向乖顺听话的儿子很快就会服软,却没想到,简吉祥这一回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把自己关在房里,要么闷头睡觉,要么倚在床头看书,简阿贵、简如意和简兴旺轮番上阵劝说,却始终是不顶用。逼得急了,他干脆谁也不搭理,只有林初荷每日进去给他送饭送药时,才开口说两句话。
林初荷一向不喜他那软塌塌的性子,如今见他犯了牛脾气,倒反而对他生出两份好感来,心说这才像个男人。谭氏下不来台,接下来的几天里,她的暴躁指数便蹭蹭往上涨,逮谁骂谁。简阿贵左右无法,只能在旁陪着小心,好话说尽,谭氏才答应了和他一起去河源镇一趟,到徐老爷家把另外那二十五两银子领回来,顺便的,也买些年货,预备发给伙计们。林初荷早就在家里闷得发慌,两人前脚走,她后脚就跟简吉祥打了个招呼,也从家里钻了出来。
对于翠岩山上那眼活泉,她心中始终非常牵挂。那样甘甜软滑的泉水,若不能好好利用,实在太过可惜。然而,造酒是冬天的活计,山泉却要到春夏,才会重新变得水流丰沛,如果要让简家酒坊用上那活泉水,就必然得考虑如何取水、储存的问题。这事儿虽然不急,法子也尚未想出来,但跑去瞅瞅,总没坏处吧?
林初荷没有惊动任何人,像只灵猫似的溜出村,上了翠岩山,凭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那眼活泉的所在。然而刚刚走到跟前,她就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这眼活泉,当时,她曾特意将泉水周围重新布置了一遍,并冒着被扎死的危险抱来一捆荆棘盖在表面上。如今,不仅那荆棘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原本掩住泉眼的大石头也散落得到处都是,凌乱得有如凶杀现场,看起来,简直像是某种野兽造访之后留下的痕迹。
林初荷心里有点发憷,朝左右看看,又给自己做了半天心里建设,这才鼓足勇气走上前,将乱石一一搬开,朝里看了一眼。
呼……还好,那眼活泉依旧好好地在那儿,只是如今天冷,水流比之上一次又细小了许多。她掬了一捧泉水送进嘴里,立时被那股子又凉又甘甜的滋味激得额头上一阵清明,正咧嘴偷笑,忽闻林中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
山中古树的枝桠噼里啪啦响着,由远及近,听起来,就好像是一只猛兽正远远地奔来,快而凶猛,带着一股肃杀的戾气。
林初荷登时抖了两抖。要不要这么邪门啊,她才刚刚上山而已,若是这么不受待见,她马上走便是,何必玩得这么大?
那凌厉的劲风须臾间已然欺到近前,还伴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尖细叫声,在空气中荡起无数回音。林初荷愈加慌乱,来不及细想,连忙抱住头就往旁边躲,好容易寻到一丛灌木,慌忙钻了进去,掩耳盗铃地捂住了眼,不敢朝外看。
那风声很快就静了下来,一切归于安宁。她在灌木后头又延挨了片刻,终是止不住内心的好奇,瑟瑟发抖地探了个脑袋出来往四周觑探。
在那眼活泉旁边,此刻蹲着一个浑身黄绒毛的生物,“手”里拿了个竹筒,正将涌出来的泉水一点点地往里装。许是听到了林初荷这边的动静,那东西转过头来朝灌木丛的方向看了看,忽然鼻子一皱,做了个既像嘲笑又像鄙视的鬼脸。
这是什么情况,那坨黄呼呼的生物,居然是只威武雄壮的胖猴子?!
那猴子压根视林初荷如无物,自顾自将手中的竹筒装满,站起身冲她拍了拍红屁股,一闪身便跃入树丛中,很快消失不见。
所以,那猴子是特意来取这活泉水的?它要这么好的水做什么?如果是用来喝,那……它的生活质量也太高了吧!
林初荷好奇之心顿起,小心翼翼地从灌木丛后钻出来,见地上留下一串那猴子踩出来的脚印,立即本着不怕死的精神,循着这点踪迹追了上去。
那猴子走得奇快,穿越奔腾,那些密密匝匝的树杈,似乎根本不能对它造成任何阻碍,脚下简直如同生了风一般。幸而林初荷现在的这具身体也是在山上跑惯了的,勉强倒也还能跟得上,只是抽冷子便会被那些个低矮的树枝打到脸上,划出一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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