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何被皇帝拽进了大殿,君臣执手相对泪眼,她还未将如何从金人手中脱险说毕,就听得殿门外一片喧哗。
“程畯!”朱由校恼怒了,“不是让你……”
“陛下!”那程公公一个跟头溜了进来,一张老脸苦瓜般,“是信王爷觐见!奴才跟王爷讲了,可王爷说有急事,必须马上面圣!哎呦,从没见王爷失疯,连打带踹的,奴才们挡不住啊!”
几何闻言心肝俱裂,那信王听闻她进宫,竟闹出闯宫见驾来!她很怕信王冲进来先胡说什么,赶紧一把扯过了皇帝龙袖!
“陛下!”她也不管君臣礼仪了,先下手为强!“臣有要事禀奏……”她凑在朱由校身边,语无伦次地开始进言了,“陛下,王爷是怕我告密,不,王爷也是好心,怕我以逃俘的身份回京,不能伴驾左右,就借秀女的身份将我悄悄接回。但是……”
她绞尽脑汁地编造着,“原本这身份是给旁人用的……王爷看上了一个官妓,就是顾大章的女儿!原想着借这机会将她纳入府中,却不想这身份被我占了,他俩的事后又被我撞见了,所以王爷脸上过意不去……臣想报王爷的救命之恩,可……”
“哎呦王爷您不能进去!”门外已经乱成一团了。
“陛下,您看这样好不……”几何一咬牙,趴在朱由校耳边低语。
朱由校的脸色由惊愕到不解到释然到忍俊不已。“好!”他拍案而起,兴奋地大笑出声来,“朕早就想为老五办件好事了,爱卿放心,这事朕一定办好!”
几何松了半口气,赶紧蹿到屏风后面。
恰在同时,信王破门而入。“皇兄赎罪,”他倒地下拜,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臣弟有要事闯宫见驾,想请皇兄赐旨!”那声音又洪亮又激愤。
“快起来,快起来,”朱由校伸手搀扶,“朕早说过,你我兄弟,无人时不必行此大礼。”
“皇兄不同意的话,臣弟就不起!”信王将身子挺的笔直。
“扑哧。”朱由校瞧着他正经严肃的模样,乐了,“老五……嘿?”他左瞅右瞅,越看越忍俊不已,“这几年朕竟看不出,你还是个性情中人呢,也会猴急呢。”
这下该信王愣了。“皇兄?”他丈二摸不着头脑了。
“来,老五,朕有件事和你商量。”朱由校盘腿,在信王面前蹲坐下去。“朕早就想给你选一门亲事。可一是你年岁不到,二是你也以种种借口推脱。朕现在知道了,你的心思嘿,你心里想着谁。”
“皇兄!”信王惊呆了。
“朕不怪你,你有你的难处。”朱由校将手一抬,止住了信王的话语,“毕竟,那女子的身份……唉,怕朝里那群酸腐文臣诟病嘛。”
“虽说像女子身份这样的小事,全是朕的一句话。”朱由校叹气,“但朕也不能出尔反尔,下旨驳了自己的前旨。这……五弟你能理解吗?”
信王的眼神由惊异,到呆滞了。
“她既不能做你的正妃,就顶着名字做个侧妃吧。”朱由校继续叹气,“她本人就不必参加大选了,朕直接下旨……册封吧。”
“皇兄……”信王真不知该说什么了。事情突然朝着他想的方向发展,而且发展地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几何她……”他干干地比划开来。
“嘿?还真让她说准了!你果然猜出来了?”朱由校瞪眼。“对,就是几何的意思。”
信王无法不相信了。“臣弟……谢恩!”
“那赶紧回去吧,朕还有好多话要跟几何说。”朱由校正在兴头上,挥舞了两下龙袖,权当送客。
几何从帘后走出,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戴龙城曾经提醒过她,她毕竟是被金人掠走过的人,就这样从金人手里跑回来了……自古权高位重之人皆多疑,天家人多疑,皇帝呢……她是否该趁无人时好好解释一番呢?
“陛下!”她径直跪在了地上,“臣虽被金人掠走,但心在大明,始终忠君无贰,从未做不利于大明的……”
“朕都知道,都知道,”朱由校扶起她,却突然言语喃喃,“朕相信你。你……相信朕吗?”
几何大愕,惊异万分!她如何也想象不出这样的对话,当下所有的腹稿全泡了汤!
“朕下的命令是宁可放你,也不伤你。”朱由校注视着她,竟渐渐红了脸,“朕虽然知道你到金国会给大明带来很大的危险,但朕狠不下那份心……朕不是那样的人,朕可以发最毒的誓,朕没有下旨杀你!”
“皇上……”几何呆住了。这怎么成皇帝跟她解释了?!
“你这次的遭遇朕都知道了。朕派人去查了,虽然……线索中断了。”朱由校神色微微有些黯淡,“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查出是谁下的黑手。朕想好了,不管是谁,敢矫诏杀你,朕一定治他的罪!爱卿……你,能相信朕吗?”
几何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她怎能不相信他?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心,可他怎么和所有戏文中讲的都不一样!她点头,拼命地点头!
“爱卿相信朕!太好了!太好了!”朱由校大笑着像个孩子。
场上的气氛,瞬时回到了毫无间隙的从前。几何抹干了眼泪,破涕为笑。
“皇上!”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说的,她想说那个高第根本就是祸国殃民的撤退!她想说辽东的百姓苦,她想说她怀疑魏忠贤……
“来,”朱由校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陪朕看戏。”
几何大愣,却听皇帝下一句话紧接着跟了上来。
“一出好戏,朕专门为你洗尘接风备下的。”
☆、敲山震虎
几何被皇帝拽到了懋勤殿;头脑发晕;脚底像踩了棉花。见如此架势;宫中自然大哗。
赏戏;在信王爷的懋勤殿是再寻常不过了。只不过今日;很有些异常。信王爷仍是满面红光;皇后张嫣仍是托病不出;可皇帝旁边的坐席,不再是唯一的奉圣夫人;而是两个。并且,皇帝亲自拉着那位新贵入席。
大明从二品诰命夫人?几何这公众头衔实在令宫人难以称呼。厂督大人?这称呼在御前从来是指九千岁的……
“戴夫人请……”一尚宫局女官硬着头皮半跪奉上戏折。
几何手足无措;惶恐万分!她看到涂文辅远远递来的赞许目光,心底更加震荡!如坐针毡,战战兢兢!她一是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是怕皇帝和信王接触过多反露了馅……她选来选去,眼中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还是朕来点吧。”朱由校一把夺来了戏折,“《金牌记》,”他很痛快就定了戏名,“吩咐好生演着,朕与五弟、九千岁及二位夫人共赏。”
女官收了戏折退下,魏忠贤和奉圣夫人才匆匆赶到。他们在看到几何的一瞬表情各异——几何心虚地起身迎接,却没料朱由校一把将她拉了下来。“都是自家人,虚套些什么。”皇帝的手始终按在几何的手腕上,仿佛刻意展示给大家周知一般,“厂卿和奶娘都坐吧,戏要开场了。”
奉圣夫人面色青红不定,略展衣袖,仍在旧时座位坐下,魏忠贤深深望了几何一眼,照旧候立皇帝身后。
锵锵锵锵……大幕拉开了。
几何一头冷汗地笔直坐着,心里苦苦寻思皇帝意图。当众展现如此亲昵作甚?还有,他为何要点这《金牌记》?这出戏讲的是宋朝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岳飞的故事——这是皇帝专门为她准备的?!秦桧夫妇用十八道金牌将岳飞召回杀害,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像秦桧也不像岳武穆啊!这情节没半点靠谱,纯粹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戏,渐入佳境。
到了《疯僧骂秦桧》一出,几何才慢慢品出些味道。她有些恍悟了。在坊间,“秦桧”便是魏忠贤的代称,莫非……她突然明白了!观戏就更能观出味道了,那扮疯僧的戏子犹如喝了鸡血,演的尤为亢奋,捶胸跳脚,将秦桧骂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几何斜眼一睨,果然,那魏忠贤看不下去了,借着唱腔的掩护,偷偷消失了……
天启皇帝朱由校如往常一般肆意大笑着,频频向台上抛着赏赐。只不过,他无意般回头一望,来了句问话:
“厂卿呢?”
“回万岁爷的话,厂督腹中突然不适,方便去了!”旁边早有伶俐的小太监回话。
“哦。”朱由校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吩咐台上,停下来。”他大咧咧地挥手,“等厂卿来了,再演。”
金口玉言一出,满座震惊。
九千岁果然圣眷优渥啊!皇上竟连赏戏都要等他回来一起,真是须臾不能离啊!那小太监当下哪有二话,赶紧脚底冒烟地出去寻魏忠贤了!哪有真让皇帝看一半戏等着的!
不多会儿,那魏忠贤苦瓜着脸,捂着肚子就回来了……
魏忠贤一去一回,台上的戏子品出其刻意逃避的味道,愈加来了劲头,接下来打唱怒骂更加卖力。
“却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如今人都理会的。”
“昔日边上扫烟尘,今日在佛殿上扫奸臣!”
“久闻丞相理乾坤,占断朝纲第一人。都领群臣朝北阕,堂中埋没老元勋。闭门杀害忠良将,塞上欺君枉万民。贤相一心归正道,路上行人……”
在一片起哄的叫好声中,几何开心得是热血满怀!魏忠贤此时如芒刺在背了吧?该有多么尴尬!
果然,她抬眼再一瞥,九千九百岁又捂着肚子悄悄退散了……
“厂卿呢?”笑靥如花的朱由校“无意间”竟又发觉了,“叫台上再停,等厂卿回来。”那言辞间颇有些穷究不舍的架势。
皇帝依旧是往常的那副戏谑表情,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绝无仅有。
第二次叫回。
这情形不对!不是恩宠……皇帝是刻意的!这戏就是给魏忠贤看的!
几何彻底恍悟了过来,暗暗捏了一把汗。奉圣夫人也坐直了腰身,煞白了脸。
连秦桧都抬出来唱了,皇帝玩真的了。
魏忠贤迅速地面如死灰地滚了回来,直接滚到了皇帝脚下,“皇上,老奴实在是腹中绞痛啊……”他鼻涕一把泪一把,毫不顾忌平素自己生祠里那仙人般尊贵的形象了。
“那就宣个太医来看看,”朱由校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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