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再后来,一直想娶小白兔的宋妖孽,娶了登徒尔雅这只母老虎。
第三次,第四次……当年的小宋玉就如辛勤的蜜蜂,在大使馆和胡女两地奔走,每次,都能为暗暗压抑心绪的两人带去彼此的消息。
“先生,古月姐今天教我背了首关于鹅的诗。”
“哦?念来听听?”
“鹅鹅鹅,曲项用刀割,拔毛加瓢水,点火盖上锅!”
“混账!”
“……先生,我也觉得这诗不大好,可是古月姐今天煮的烧鹅真的很好吃。”
“古月姐今天好像病了。”
“古月姐被齐王后扇了耳光,整个脸都肿起来了。”
“古月姐说谢谢先生给的药膏。”
“先生,古月姐今天做了糕点给我吃。”
………
源源不断的消息传来,又递去,屈原的心却在一点点沦陷。即使被齐王后信任宠爱,即使不用干粗活伺候,宫女毕竟是宫女,胡女的聪明谨慎,依旧逃不掉大大小小的奸人陷阱。如果,如果可以带她走………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时,屈原手心沁出许多汗。
如果……可以带她离开。
最后一次,小宋玉去胡女那时,胡女收到了一小盆盆栽。小小白花裹着青翠的绿叶团成原形,外边是八朵洁白如玉的五瓣花。花大如盘,涤于凡尘。竟是胡女家乡的花——琼花。
扶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琼花,胡女轻语:“要走了吗?”
小宋玉认真点头:“明日清晨动身。先生说,这花是在他国出使时别人送的,学名琼华,古月姐这些时日对我照顾有佳,这是谢礼。”
胡女噙笑,最后一次捏小宋玉的脸:“你家先生还说什么了?”
宋玉抱着粉脸逃到一边,愤愤道:“先生还说,琼花末路,花虽繁盛,却终不能圆一世所需。”
胡女怔了怔,笑得颇为无奈。屈原,你果真是大才子,大政治家,大文学家,你果真……是看透了我,看透了这个局。世人只看自己风光无限,被齐王后恩宠有佳,谁又能知,自己正如这琼花,花开繁盛,却不过是些虚像。
齐王后爬上今天这个位置,背地里做过多少肮脏事,自己无一不知。现在外边,唤她“狐娘娘”称号的人越来越多,闻言已传到了他国。小宫女钦羡,以为这是对自己冰雪聪明的褒奖,胡女却知,这是最最大的危险。
“娘娘”这个称号,是别人能胡喊的?终有一日,齐王后会除掉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她寻的,只是一个机会。纵使自己再小心谨慎,也会有差错,终有一日………
琼花末路,穷花末路。多好,自己正如这花,已到末路,可是屈原,你认为我有选择吗?
屈原离开那日,小宋玉站在城墙外,等了许久许久。日落西山,车里传来一阵叹息:“玉儿,我们启程吧。”
小宋玉抱着伞望进马车,眨眼:“可是先生,古月姐还没来。”
车里之人摇头,眼中闪过丝丝遗憾,“她不会来了。”
“为什么?不是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琼花末路。古月姐再呆在宫里就危险了。”
“……她是怕,我们被牵连吧。”屈原苦笑,难得一次,自己抛开国家政事想要带某人浪迹天涯,可惜,她比自己更明智。她明白,眼下的时局,齐楚两国的交情,出不得一点差错。
就算是少个宫女,也不可以。
再次出使齐国,已是两年后。
十四岁的宋玉再也不是当年的玉小子,虽年少毛刺,却已落落大方。尽管在他乡异国随处一站,依然有女子悄悄打量。宋玉天生风流,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似先生般目不斜视,反倒回视对方,继而微微一笑,迷倒众生。
而这一年,胡女正遭受着人生中的磨难。二十岁,本应是花开的季节,胡女却正在慢慢凋零。原道,胡女作为齐王后的心腹,帮着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灌药、堕胎、栽赃、暗杀……胡女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一步步爬到齐王后身边,一点点得到她的信任。可是,却终究没让自己的手沾过鲜血。
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是带着齐王后的杀手,刺杀当年的死对头:舞妓。当年舞妓独宠君恩,齐王后一直怀恨在心。一坐上后位,便设计毒害这名小妾。谁料齐王念及彼此仍有夫妻之情,只盼离宫之罪。
齐王后心有不甘,就派出胡女追杀。这一追,就一直到了宫外。杀手们进了树林密密搜索,胡女却在这边偶遇舞妓,并将其推下崖口。事后,又有人找到舞妓的尸首,Qī。shū。ωǎng。只说面目全非,已不能看了。
齐王后听罢甚是满意,甚至亲自去探望了两次因与舞妓打斗而伤了右臂的胡女。齐王后当日说:“古月,我绝不会亏待你。这手若不能恢复自如,那群太医,我一个不留!”
可万万,没令齐王后想到的是,时隔多年,这个小小贱妾竟再一次出现在王宫,手下牵了个七八岁的孩童。舞妓匍匐在齐王脚下,声泪俱下。她言,自己并不求荣华富贵,只闻齐王一直未有子嗣,自己又在离宫后诞下龙子,多年不敢言明。前些时日才重返帝都,一见帝容……
孩子留下了,舞妓,也留下了。齐王后醋意大发,对胡女猜忌更重,虽明里依旧亲如姐妹,暗地,却已在策划杀计。
屈原与宋玉到达齐国王宫时,胡女正因为打碎了王后的某只镯子被罚跪三天三夜。宫人们不懂为何一直偏袒受宠的胡女会被罚,亦不敢妄猜后心,只得……远远观望。
第二晚,胡女饿得头晕目眩时,眼下出现了双鞋。少年英俊潇洒,嗓音已变粗:“古月姐,当年你可是知,会有风水轮流转这一日?”胡女含笑,来不及捏捏玉小子的脸,就厥了过去。
第三日,齐王收到密函。将当年胡女如何教导齐王后戏弄齐王之事变本加厉述说,齐王大发雷霆,经过种种之后,终重获自由。离宫那天,胡女被宋玉搀扶着,正大光明地上了马车。
齐王后在后阴测测地笑:“屈大人这趟来齐国,倒不像为了国事,反而像是故意来接某人。”
屈原望天,秋水的眸子几乎凝出清水来:“事事,总有个意外。”
齐王后不言语,转身走了。
胡女在车里,并未听到这番言语,她只对宋玉道:“你们如此,不怕受牵连吗?齐王后不会放过我,就算出了宫,外边也有千军万马在等着我。她的性子,我是解的。”
毕竟,这么十来年的相处,她一步步看着齐王后从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这幽幽深宫的毒妇,从惶惶被人陷害,到学会亦步亦趋地反击,再到心狠手辣地直接攻击对手。这个王宫,就是个大牢笼,要想爬上最高的位置,就必须踏在所有人的肩膀上,不落一滴泪地踩,踩,踩!
宋玉笑道:“古月姐,放心罢。齐王后没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
宋玉依旧笑:“知道那个舞妓和孩子是谁送进宫的吗?他们母子逃到了楚国……”下面的话不言而喻。胡女默了默,掀帘看屈原大步流星地往马车这边走来,淡定,微笑。
两年前,因局势而舍。两年后,又设计而来。屈原,果然宫里的小争小斗还是赢不了你这个阴谋家。屈原上车,见胡女默默凝视自己,理所当然地握住佳人玉手:
“以后,便是琼花陌路了。”
胡女颔首,“以后,便天涯海角地跟着你吧。”
纵使,知道你会有个那样的结局,我也只能,博上一搏了。
胡女觉得身子乏得紧,睡了一觉起来已是午后。
宋泽撅着嘴又跑来了,扑进胡女的怀里,眼睛眨巴眨眼泪就下来了。胡女好笑,戳着虎脑袋啐道:“哭什么?丫头似的,你二叔当年被罚冰天雪地跪一天一夜也没哼哼过一声呢!”
宋泽抽了抽,嚷道:“他不是银!我是银!”
胡女讪笑,“是,他们都不是人,都欺负你。说吧,是不是二叔又打你了?”
宋泽小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这次不是二叔,二叔才不会那么狠,呜呜,打得我屁股好痛。”说罢,宋泽顺便摸了摸遭殃的肉屁股。
“那是你二婶?”
摇头。
“唔,奶娘?”
接着摇头。
“是先生!”宋泽鼓大眼睛呲牙,“先生不是银,他打我。”
胡女踌躇,看来这屈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自己明明记得,他虽邋遢不济,却极少发火,竟然动手打了宋泽?“你怎么招他了?他睡觉挠他痒痒,还是把他塞在床底下的衣衫袜子拿出去炫耀了?”
“才不是,”宋泽跺脚,“我看他种了盆花,还挺好看,就想摘一朵来给你。谁知道他看见就打我,我一慌神,那整盆花都落下来,打散了。”顿了顿,宋泽本还泪眼朦胧的眸子又突然狡黠地转了转:
“嘿嘿,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是偷了一朵。送给你!”宋泽把那小小的花捧在手心,踮着脚尖递到胡女眼前。玉人儿怔了怔,弯嘴轻笑:“琼花啊——”
这厢,屈大夫依旧对着被踩坏的琼花痛心疾首,“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别让我抓着你,我,我一定打得你屁股——”
话未毕,屈原一回首就发现心心念念的人倚在门边。胡女搭着眼,好笑地望着屈原:“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紧张么?”
屈大夫抹不下脸,干脆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你来做什么?”
胡女落落大方地进屋坐下,“好笑,这又不是你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屈原咳嗽声,亦挨肩坐下,扬声道:“……那事儿,想清楚啦?”语气抑扬顿挫,犹如先生质问学生昨晚可有把功课默好般让人牙痒。胡女瞪对方一眼,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呆子仍然改不了装腔作势的模样。
胡女本想骂上两句走人,却又突然瞥见屈原鬓间的银丝,微微心痛。抚了抚其耳发,胡女柔声:“哎,老头子,你今年几岁来着了?”
屈原大怒:“什么老头子?前年老夫走在街上,还有女子对我暗抛媚眼。”
胡女扑哧笑出声,“你自己也说前年了,明年一过也就四十岁的人了。”
屈原哼道:“这不是死死记着我的生辰吗?偏又来问几岁。”
胡女手摸怀中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