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我便毫不犹豫地说:“我陪你。”他缓缓转头看向我,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而后又看向前方,徐徐地说:“父皇临走之时唤的还是贞儿,他是随她去了。”我没有接话,径自握住他冰凉的手想要给他一丝安慰,他淡淡对我说:“他给了我生命,将我带到这世上,我每日喊他父皇,事实上他更多的不是父而是皇,但是今天他走了,把一切都丢给了我…”我握了握他的手,劝慰道:“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孤独难受,父皇和母后会在天上看着我们…”我完全能够理解他此时的感受,此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强睁着眼睛坚持跪下去,他几次让人送我回去都被我拒绝,我看他完全没有一丝睡意,便使劲掐自己的腿,让自己不打瞌睡,这一刻我才明白悬梁刺股的深刻寓意。幸亏夏天夜短,终于熬到天亮,祐樘艰难地起身,然后牵我起来,我的腿已经失去知觉,挣了半天都起不来,最后还是祐樘将我提起来,我靠着他颤颤悠悠地走出灵堂。
回到东宫寝殿,晚棠命人速速传上早膳。我早已饿过了头,一心想着祐樘的事,无论什么东西吃在嘴里都是味同爵蜡。祐樘吃完以后便对我说:“你去休息吧,我还得去文华殿,文武百官都等着我过去。”我心疼地拂上他的脸,感觉一夜就憔悴了许多,“早点回来!”“嗯。”他微微点头便速速离开,我明白他的话,皇帝驾崩,在他登基即位之前是要到文华殿召见百官上朝的,他已经是准皇帝了。
林义禀报说一切相安无事,我才放心地去补觉。由于倦极,一躺下便立即沉睡,等我醒来已经是半下午了。我问晚棠:“殿下回来没有?”她摇摇头,“殿下用过早膳就去了文华殿,一直没有回来。”我心知他是个孝子,晚上绝对又要去守灵,照这样连守三天换谁也受不了,“帮我整装,我得去一趟文华殿。”
等我赶到文华殿时,祐樘还在执笔疾挥,明黄色的奏折堆积如山,我看着他正襟危坐,蹙眉思索的样子,心里顿时一酸,皇上的葬礼才刚处于守灵的第一天,祐樘就这么卖命地拼,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我徐徐走到他身边,桌边满满的一碗莲子羹早已冷却,心里又是一酸,但我却不忍心打断他,他意识到有人才回头看我一眼,“你怎么来了?好点了没?”我强忍住眼泪点点头,而后看向桌上的奏折说:“过来看看你,还有多少?”他淡然一笑,瞬间即逝,“不多了,你等我?”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嗯,我等着你,你忙吧,我就在旁边。”他继续处理手上的事,时而蘸蘸墨,时而奋笔疾书,我看着他的眉头或紧蹙或舒展,一颗心完全随其或松或弛。
所有奏折批阅完毕,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我们回到东宫寝殿用了晚膳,随后我便拉着他去了暖阁,他疑惑地看着我,我一把将他按在床上坐下,“赶紧睡一会儿,晚点我再陪你过去。”他的眼睛已经有点浮肿,黑眼圈都出来了,听我这么说也就躺了下来。我让晚棠一个半时辰以后过来喊,然后也和衣爬到床上陪他睡着,他很快就睡着了,我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憔悴的脸,忍不住再次湿润了眼眶。
第六十八章 心生忧虑
连续三日的守灵,我与佑樘都坚持到场。我回去以后还可以休息,但佑樘却必须去文华殿处理政务,每天都只能抽空眯上两三个时辰。
三日后,我们赶赴灵堂,亲眼看着皇上入殓。他的棺木里面是什么样子我没看清,但据说光是那个梓宫棺外面就涂上了49道漆。随着旁边的道士和尚诵经念佛,有人陆续往棺木里面放东西,我只看清了硕大的夜明珠和玲珑剔透的玉佩,其他多数都是一些珍稀宝藏。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极其繁琐,因为他们放进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特殊的寓意,旁边的人会随着法器的敲击声和经文逐次祈祷叨念,念得我是一个头两个大,直到亲眼看到棺盖合上的那一刻,我才暗自舒了一口气。由于皇帝的葬礼极为隆重,即使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还是必须要停尸守灵,我们去过最重要的前三天,之后便该是各宫妃嫔和其他皇子公主轮番守灵,一直要到十二月份下葬才算彻底结束。
佑樘去文华殿处理政务,我便去了仁寿宫安抚太后。这死的是她的亲生儿子,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了。到了仁寿宫,太后已经病倒,我见她睡着便只好起身离开,接着又去了坤宁宫看望王皇后。
她的容颜憔悴了很多,眼睛仍是红肿的,我看了心里十分不忍,只好安慰道:“母后,如今父皇走了,您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皇祖母已经病倒了,您可不能再…”她的眼里再次溢出泪水,但是迅速又拿起手帕擦净,抽泣着对我说:“虽然早知有这一日,但我还是放不下啊…”我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希望她不要再这么伤心,她接着哭诉道:“我虽然是他的嫡妻,但这么些年以来,我很清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我拥有的只是一个虚衔而已!他至死都没看我一眼,他依然声声念的是他的贞儿,是他的贞儿啊…。”
我明白她的痛楚,但我不能说因为皇上不爱她就让她别哭,想了好久才憋出几句话,“母后,您想开一些,父皇他是见万贵妃去了,您不是还有清然吗?她长得这么可爱,又聪明伶俐,而且佑樘又那么孝顺你,即使没有父皇了也还有我们呀!”她的眼泪簌簌往外滚,哽咽着说:“我这一生都呆在深宫,我所有的青春也都耗费在这红墙绿瓦之内,到头来,好像做了一场华丽的梦,可笑的梦,可悲的梦…”我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的往事,也不好再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只得耐心听她倾诉,让她发泄心中的怨愤与悲伤。
回东宫的路上,我一直在胡思乱想。这一幕将来是不是也会在我身上重演呢?父皇驾崩,佑樘继位,他真的能够不纳妃嫔而独宠我一人吗?万一以后他也这样撒手人寰了,我又该怎么办?我不是也得像王皇后一样,终其一生,老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吗?一路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感觉整个人魂都丢了,本来是去安慰她们的,结果反倒把自己弄得无比伤感。
回到东宫已经四肢虚软,许久才平复一个躁动不安的心。不久佑樘从文华殿回来了,刚一坐下,萧敬和徐成还有许多陌生面孔的人纷纷向佑樘汇报各方面的情况,终于等他们全退下了,我端起一杯茶递到佑樘面前,“喝点茶。”他略微笑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我不禁皱皱眉,怎么忙成这样,竟连喝茶的工夫都没有。用完晚膳之后他又起身道:“我还得去趟文华殿,要是晚了你就先睡!”外面天色已经转黑,他忙活了一天到现在还不算完,我却十分无奈,既不能劝他休息更不能帮他批阅奏折,想到这里我便浅笑着说:“我等你回来。”他伸手摸摸我的头,眼里满是疼惜与温情,“跟我一起去可好?”我调皮地笑了起来,他这明明是怕我等下又去催他,才会索性叫我一起作伴的。
到了文华殿我便站在旁边闲晃,佑樘抽出几本奏折放到桌边,一面继续飞文走墨一面唤我过去,“锦儿,来看看这个。”我走到跟前一看,竟是奏折,不是说**不予干政吗?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不便向他问起梁芳的事,总是私底下让林义帮忙调查。我见他仍是埋头批阅奏折,便大胆地拿起那几本奏折来看,仔细一瞧,原来是弹劾万喜和梁芳等人的,上面整齐地罗列着他们的罪行,不论是陈芝麻还是烂谷子都给写了上去,而且用词极为精妙,不见一个脏字却硬是将他们骂得狗血临头,我不得不佩服这些八股文培养出来的言官,这种骂人的技法确实堪称一绝!
我还没领会到佑樘的用意,他忽然问道:“你瞧瞧这上面还漏了哪些?”我霎时一愣,原来他早已知道我在偷偷关注这几个人了,我同时翻开几本奏折,对比着悠悠道:“他们在宫外屡次派人行刺的事不便声张,但他们贪污的数据我倒是掌握不少,这奏折上只有陈情,缺的就是具体的时间数目,若是将这些结合起来,足以抄家杀头的了!”佑樘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继续批阅道:“依你看,万喜该怎么办?”我毫无疑问地说:“论罪当诛,至于诛几族我不清楚,但他的家产却是必须得抄的!”
佑樘倏地伫下笔,侧过脸来,微微牵动嘴角,“抄家是必然,但这万喜恐怕要留他一命。”我甚感震诧,蹙眉相问:“这是为何?”他诡秘地扬起嘴角,“我答应你师傅不诛万氏九族。”我恍然想到了什么,揣测着问:“难道当初…是你以万喜为条件要求师傅去救我?”“当时你被绑架,我和表哥都找不到你,万府地牢只有你师傅比较熟悉,不过一个万喜而已,这个条件很划算,不是吗?”我想起师傅对我说过的话,顿时突生感叹:“难怪当日师傅说他不是背叛他们而是要拯救他们,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你提供线索既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能够保住他的亲人!可惜…他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万贵妃可能临终都未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佑樘搁下笔,握住我的双手将我拉到面前,“别难过了,你师傅实乃睿智之人,可惜他帮了我我却无以为报…”我看着奏折疑惑地问:“如今除了扳倒他们,应该还要重新选拔很多官员对不对,还有你登基的日子定了没有?”他定定地看进我的眼里,“今日就是要跟你商议此事,登基的日子定在九月壬寅,也就是初六,我一即位定会大刀阔斧整顿官吏,许多有才之士都被父皇打发走了,没有他们天下难以太平,我这江山也难以坐稳。万喜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我想让表哥来担任,以他的性情恐怕不愿受这束缚,但是你出面就不一定了!”
他的脸上徐徐漾起笑意,意会到他的心思,我撇撇嘴道:“有机会见到他我试试看吧,他是江湖游侠,爱好闲云野鹤,实在不愿意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