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宫姑姑倒是问过的,但是当她对答最后见阿春时,阿春正在后海边玩耍,掌宫姑姑只是摇摇头:“兴许是失足落了水吧?”
一个月后,内苑就开了抚恤银两出来,阿春这个人,在宫人的花名薄上彻底消失了。
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但当她来到林州,当也第一次见到牛霹雳,当太子执迷于牛霹雳是宁兮儿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怀疑了。那个身影何其像也。她曾不止一次私下逼问牛霹雳,让牛霹雳说出她到底是两个女人中的哪一个。但是牛霹雳的戏演得太好,嘴风又太紧,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将事实逼问出来。
究竟不是宁兮儿,究竟还是董阿春!
如今这段典故被戴小侯说了出来,似乎是出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
姚阿敏不用去想,就已经能将整件事串起来。立在这里,她眼前已经全是当年,戴小侯在偷梁换柱的画面。
她似乎也没什么好讲的了。
兵丁们也听懂了七七八八。
当年被匪徒劫走的宁王之女,其实是宫里的一个叫董阿春的宫女,葬在羲王陵里的是宁王的女儿,而真正的羲王就被戴小侯救出了宫。
他们又开始议论了。声音俱是压得小小的,怕被那个叫风慕川的听见,不知为何,那个男人明明没有对他们厉声厉色,但偏偏他们对那个男人都心存惮忌……也许这就叫天威吧。
“我觉得戴侯爷说的是真的。”兵丁甲:“不然你看太子,那面上全是冷汗呢。”
“不用戴侯爷说,我就光看那风的架式,我就知道他是皇族来着。”兵丁乙。
“还有那颗金丸,如果不是真的羲王,哪里会有那么稀罕的东西?”兵丁丙。
大伙都在议论,而戴小侯就在往李勉昌的方向走。
他是突然启动的,他的手在马鞍上一按,纵身而起,李勉昌抬头时,他已经到了……
刀。
柳叶刀……
慌忙中李勉昌伸手去架……
李勉昌手中的是剑。
刀剑相撞,发出当地一声。
那一击戴小侯用了全力。李勉昌在马上一歪,险险跌下马去。
一击不中,戴小侯第二刀又到,但这次不是对李勉昌,而是对一个斜冲上来的身影。
那些是李勉昌的死士。
他们早就在一旁戒备着,这会儿见主子被袭,立即各挺兵器冲了上来。
戴小侯一顿轮斩。
只是片刻功夫,李勉昌的脚下倒了一群尸体。
戴小侯的眼睛俱是红的,当最后一个侍卫在他面前倒下后,他抬起头,冲着李勉昌挑了挑眉,他的眼睛细而长,挑起时,居然全是狠戾:“轮到你了,殿下。当年欠下的,就请还给羲太子吧。”
他这样说,再次举刀……
姚阿敏冲了上来,手中软鞭向上一挥,冲着刀面直卷而去。
李勉昌也动作了。
他的剑直指戴小侯。
而后,破空的风声。
是暗器。
第一支是是一支袖箭,直奔姚阿敏的面门。
第二支还是袖箭,射向李勉昌的前胸。
姚阿敏向斜里一纵,撤鞭回挡,而李勉昌横剑一格。
就在那一格的瞬间,心里骤然一凉。
他看到了第三支暗器,是针。
银色的,发亮的针。
他不知道,还有人可以将轻飘飘的银针与沉甸甸的袖箭一起射出,他不知道银针可以射出袖箭的速度。
但银针与袖箭的确是一起到的。
他听不到声音,但他亲眼看到那枚银针钻进了他的身休。
他愣了一下。
而后,刀到了。
是戴小侯。
他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刀和人。
居然是和射出的袖箭一般无二的速度。
他只是一愣。
就错失了拯救自己性命的机会。
刀是直劈而下的,他抬剑去挡刀,但是刀锋却一转,变了方向,向他的左臂斜砍而下。
他的左臂完全*在蓝汪汪的刀锋之下,他想撤身,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条手臂整个儿被斩了下来。血光喷溅中,刀势不减,冲着李勉昌的面门就劈了下去。李勉昌看到弧光,那是最美丽,也最悲惨的光辉。他叫了一声,尸首掉落马下。就在他跌下去的同时,姚阿敏的鞭子已经到了戴小侯的后背。
戴小侯立斩李勉昌那一刀,其实是个两败俱伤的招式,他将自己的后背完全*给了敌人,但刀式就是勇往直前,他不打算对*的后背做任何防守。
是以,姚阿敏的鞭就到了。
就算护不了李勉昌,她也要戴小侯陪命。
鞭梢扫到了戴小侯。
戴小侯已经没有机会回身或是闪避。
但劲力还未完全激打出来,鞭子就软了下去,戴小侯回身,看到风慕川。
他似乎是动过,又似乎是没有动过。
姚阿敏正在往前扑倒。她的颈上,穿着一把普通的青钢剑。
是风慕川。
他的剑鞘已经空了。
戴小侯轻飘飘地向一旁斜掠开来,而后,他站定。
虽有盔甲护身,他的后背依旧有一道斜长的血痕从破碎的甲衣里慢慢扩散开来。
是以,他站在那里时,有些踉跄。
一个人影从云山大营的队列中飞奔而出,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兵丁服。只跑了几步,那明显不合适的头盔就掉了下来,一头青丝飞散开来,在空中乱舞。
她跑到戴小侯面前,尖叫着:“你受伤了。”
而后,所有人看到,那个头发披面不知是何面目的女人,向前一栽,就倒在了戴小侯怀里。
大伙看到戴小侯没看女人,而是在看羲太子。
而羲太子,匆匆从马上下来,过来给女人诊脉。
“这几日,她过得太伤神了。”风慕川在诊完脉后如是说。
“是啊,她太伤神了。”戴小侯应和,转而又笑道:“我本来以为,这会儿倒下去的应该是我。”
风慕川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在李勉昌身上搜寻了一遍,最后翻到了个锦囊,他将锦囊打开,凑到鼻前闻了闻。
很快将将锦囊扔给戴小侯:“你倒不下去了,这是解药。”
戴小侯伸手去接,而后,他望着怀里的女人微笑。他头顶的红缨飘过来,遮盖了他的嘴角。红的扎眼,亮的炫目,那里有一个艳到极致的温柔的笑。
……
正文 103城门
天色已晚,李知方没有回家,而是坚守在城楼之上。
弯月如钩,升上半空,远处的地平线在月光下如一道拖墨,深深浅浅。
李知方叫人搬了把椅子,他就在城门楼上坐了。
打算这一夜,就以这种姿势严阵以待。
这样观望了一会儿,刚拿起手边的茶要喝,兵丁禀报,太后到了。
李知方心里一惊。
太后近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已经很少出宫,这会儿到天色已晚,她老人家居然亲自来临登城楼……
除非是为了羲太子的事……
他本该不见,他理应不见……
李知方的手去按悬在腰上的剑……
但是一抬眼,却看见那人已经来了。
只有一个人,没带任何的侍从。
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但那容颜,竟像是时光在她身上倒流一般,居然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李知方愣了了下,按在剑上的手慢慢松开。
太后向着他,一步一步地坚定地走。
“知方……我们好久不见了。”
太后开口,声音一如从前,柔和而镇定的,那语气那神态,从来都能让人心悦诚服。
他跪下去,往上叩首:“参见太后。”
却被她双手一挽:“你我之间,不用如此大礼。”
他起身,却正好与她对立,她看着他,有些感慨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没变。”
不知为何,李知方突然有了唏嘘,竟然泪湿了双睫,有些哽咽道:“已经老了。”
太后笑笑,转过身,看到摆在一旁的椅子及茶具:“怎么,你要在此通宵守候?”
李知方点点头:“我身有皇命,如是太后是来……”
太后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来瞧瞧你罢了。想当年我们追随先帝出生入死,你为骠骑营小将,我为女营小将,一同携手,共闯敌阵时的情景,今日仿佛还历历在目。”
李知方的眼眶又红了,是啊,先帝登基之初,南方陈李王叛乱,先帝登高点兵,振臂一呼,八方来应,那场面那情景,今日想起还热血沸腾。他就是在沙场点兵时与如今的太后相识。那时她年方少艾,秀眉红唇,穿红衣红甲,在一众女营兵士中,分外引人注目。而后,他们共赴南方蛮荒之地,出生入死,并肩作战。
如果,不是先帝亦对她有情,他与她,本可以白眉携手,鸳侣同游。
可是,她还是进了宫,成了帝王之妃,而后,更成了一国之母,皇后,太后……
她是一个登上权力顶峰的女子,而他是她的臣子,是以他只能用崇敬的目光去追逐她,去忍耐,对回想,去守候。
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他才又与她并肩同立一处。
回首青葱年少,他蔫能不感慨?蔫能不为所动?
太后那时正往远方望着:“知方啊,我记得以前曾问过你,如果这场仗打完了,你最想做什么……你曾回答说,想解甲归田,终老山林。”
太后转过头来,眼里竟然也有泪光在闪:“其实你不知道,那也是我的心愿,以前是,如今还是。”
在太后的泪眼下,李知方低下头去。他不愿意让她看见他也已经哭了。
风吹得衣衫猎猎,在他眼里,她似乎不是那个坐在凤椅上享尽天下尊荣的女子,而只是年青时的一员小将,瘦小而活泼的,她那时那样的瘦,他跟在她后面时,常常会担心一阵风就此把她吹走。
这会儿城楼上的风也是越来越大,夜寒如水,他突然有了想把她搂入怀中的*。
但他没有动。他知道太后说这几句话的意思,他知道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再也不是当年可以坦诚相见的时候,这会儿他们,都有太多的目的,都有太多的心机……每说一句话,都是有一个目的在里面,她如今说这些,无非是要他放开一切,从今天起解甲归田。
他张了张口,想说那些愿望他已经忘记了,但说出口的却是:“我女儿还在宫中。”
是的,他只是李知方,只是一员武将,他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