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门口传来范公公的声音,“启禀皇上,平王求见!”
他竟然来了!
是因我而来么?
国师确定我是凤身,才过了一个时辰,平王会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我有些不确定。说实话,我虽期待他能有什么办法脱我之困,却并未抱多大希望,毕竟皇上对于我是志在必得,而他原本就不得皇上欢心。
我不想他忤逆皇上。
可紧绷的心,终是缓缓放松下来。他能来,真好!
皇上锐利地扫了我一眼,目中露出怀疑之色,冷声道:“宣!”
平王进来,看到我跪在地上,似是一愣,却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躬身向皇上行了礼,薄唇轻启:“父皇,儿臣来得不是时候?”问得很是漫不经心。
皇上不动声色地笑笑,“没事,胆敢顶撞朕,自然要受罚。”
是一语双关吧,既说给我听,又旁敲侧击了平王。
皇上会不会察觉了什么?
不由替平王捏了把汗。
平王恭谨地看着皇上,话语有些迟疑,“要不儿臣改日再来?”
皇上却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有事就说吧。”
平王躬身道:“儿臣去南江,一路所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提及父皇,均赞皇上明德惟馨爱民如子。南江盛产美玉,百姓感念君恩,特托儿臣送父皇一块绿岫玉。”
“哦,”皇上眉目舒展,渐露笑意,“此玉现在何处?”
平王神情愈加谦卑,“儿臣回京后,托人寻得一能工巧匠,根据玉的纹饰雕成梅像,今日才刚完成。如今绿梅就在门外,父皇可要移步一见?”
皇上捻须笑道:“难得你有此孝心,就让人抬进来吧。”
“是!”平王朗声应着,对门外喊道:“抬进来。”
门开处,青剑跟另外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抬着一个粉白底画着雪山垂钓的花盆走了进来。花盆里盛满了细沙,又铺了曾鹅卵石,里面一株尺许高的绿梅虬枝苍劲。
皇上甚喜,“如此大的绿岫玉已是难得,再加如此精湛的雕工更是难上加难。花盆配得也好,相得益彰。”
“父皇喜欢,儿臣就放心了。总算不辜负南江百姓的一番情意。”平王笑笑,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又道:“南江还有一种子孙竹,有想要男孙的人家买回来后,求了高僧开光,养在卧房里。听说助生养。儿臣带了三枝回来,给三皇兄跟五皇弟各送了一枝。”
皇上暗暗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赏。
平王趁热打铁,“只是儿臣家里的花匠不擅养竹,竹叶有些发黄。儿臣以前在母妃那里见过阿浅养得花草甚好,不知能否求父皇赏个恩典,容阿浅指点一二?”
乍听到他提起我的名字,我不禁一愣。
先给皇上戴了顶明德惟馨爱民如子的高帽,而后表明自己的孝心和对兄弟的爱心,又表达了为刘家开枝散叶的决心,做了半天的铺垫,这最后一句才是他要说的重点吧?
我本来就是纤云宫管花木的宫女,子孙竹又养在卧房里,男子出入必定不便。
皇上尚未挑明要立我为后,我仍是景泰殿的宫女,去王府帮几天忙不足为奇。
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
皇上会怎样回答?
规规矩矩地跪着,头越发低得紧,我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因为半丝疏忽而让皇上对平王心生嫌隙。
难耐的沉默过后,皇上突然开口,“阿浅,你意下如何?”
竟让我来决定!
我自然是想去的,在平王府,在他的庇护下。可是,我若答应了,皇上能真的放我走?方才他神色俱厉的话还响在耳边……
不,皇上绝不会答应。他只是在试探而已,试探我对平王是否怀有那种心思,或者也在试探平王吧,试探他是否因我而来,是否觊觎着皇位。
正在犹豫,平王竟开了口,“儿臣鲁莽,强人所难了,请父皇责罚。”说罢,亦跪在地上,
就在我的身旁。
他不愿我做抉择,所以先一步替我做了决定。
皇上却不松口,仍是看向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回答。
我低声道:“奴婢粗陋,怕担不起重任,惹王妃伤心,误了王爷大事。”
用平王妃当幌子来拒绝平王,皇上该不会生疑吧,毕竟平王妃掌掴过我,她的陪嫁丫鬟锦红又因此而死。我不想去平王府是理所当然的事。
平王飞快地睃了我一眼。
皇上却好似舒了口气,淡淡道:“如此,就罢了。朕让人替你挑几个有经验的婆子。”
平王叩首,“多谢父皇。”
皇上挥挥手,“告退吧。”
平王起身,大踏步地出去了,并不曾犹豫过。
皇上复又转向我,眼神变得柔和,喃喃自语,“还真像……”说罢起身,径自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翻开,盯了半天,才道:“你也退下吧。”
跪了大半个时辰,腿脚早已酸麻,双手拼命撑着地才勉强站起来,忍着疼痛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平王并没走,站在书房外,与范公公说着什么。
看到他挺拔的身影,想起方才的一番话,忍不住便落了泪。
眉绣忙塞给我一方丝帕,“沙迷了眼,擦擦就好了。”声音稍高了些,平王与范公公便都看过来。
眉绣又道:“出来了吗,要不我帮你吹吹?”
“没事,已经好了。”我勉强冲她笑笑,眼角的余光发现青剑自远处匆匆走过来,手里似乎拿着个什么东西。
“王爷,找到了,被桃花盖住了一时竟没发现。”
待他走近,我才看清,他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怪不得平王没走,是在等青剑。
平王接过玉佩揣进怀里,笑道:“事在人为,尽了力总会有好结果。”冲范公公点点头,走了。
事在人为。
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可尽了力就一定有好结果吗?他根本就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又该怎样去做?
煎熬般终于等到换值,回到屋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眉绣轻轻掩上门,“哭哭也就罢了,别伤了身子……主子总会想办法的。”
我诧异地看着她,眼泪都忘了擦。
她绞了冷水帕子,递给我,“主子问你,还记得除夕夜说过的话么?”
除夕夜,说过什么?
那夜说得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问我,这条路不好走,我是不是确定要跟他在一起?
他说,他必不负我。
他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眉绣竟然……
除夕夜,就是她碰翻了汤碗,我回去换衣服,途中遇到了平王。
又想起,之前她一把捞起滚烫的茶壶。
呵,毛手毛脚的眉绣!
在桃林发生的事,也是眉绣告诉平王的吧。
眉绣微微一笑,低声道:“你刚进宫,主子便知会我们暗中照拂你。”
我们?
除了她,还有其他的人。
原来,在这个宫里,我从来都不孤单。
擦干眼泪,心情竟一下子好了起来。知道有人在陪着自己,总比一个人摸索强很多。
就像除夕那夜,独自行在寒风里,可是听到他说“我在”,顿时就有了勇气。
这次也是如此吧,他虽不能与我并肩同行,可他一直在啊!
再过三日,国师算定了册封大典的吉日,八月初八。
皇上连续召见沈相多次,终于商定了入沈家宗谱的日子,四月二十,如今已是三月底。
想到沈家,我就不由地来气,书院是沈家所烧,凤身因沈家而起。
沈清还信誓旦旦地说,过三五载接我出宫,还说欠我的债,他会分毫不差地替我讨回来。
我倒想问问他,这笔债,他如何替我讨?!
☆、39要忍耐
四月二十日;一大早,飘起了如牛毛般的细雨,天上的乌云重重压在头顶,教人喘不过气来。
皇上派了四个禁军;一辆黑顶平头马车送我到了沈家,伴着我一同回去的是朝云与眉绣。
久违了的管家徐福等在门口;看到我,恭敬地行礼。
半年前,我要向他行礼,如今却倒了个儿。
沈府西北部有片茂盛的松柏林;沈家的宗祠就设在林里。
沐浴在细雨中的松柏林有着别样的古意与幽静。林间铺着的青石板路;印满了毛毛细雨的湿痕;蜿蜒曲折,直通向宗祠的院子门口。
沈清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未打伞,雨丝落满了他的发梢与肩头,像洒了层银粉。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地充满着温暖与关切,此时更多了些欣喜。
我尚未开口,便觉得右臂一疼,是怕路滑而搀扶我的朝云,无意识地攥了我一下。
半年多不曾见到沈清,她紧张又兴奋。倒让我,将几欲脱口的话咽了下去。
两个小厮上前拉开沉重的黑漆木门,而后训练有素地立在两旁。朝云与眉绣躲在屋檐下避雨,跟随的禁军则随意地站在门口。
沈清看我一眼,道:“进去吧。”率先踏入门槛,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祠堂两边墙壁上嵌着的松油灯,幽幽地发出昏黄的光,照着供案上密密麻麻的牌位。最前头也就是最新的牌位上面用朱漆写着,沈怀远之位五个楷体字。
沈清燃了三支香,恭敬地插、进香炉,低声道:“今日阿浅归宗认祖,请列祖列宗保佑她顺心如意,此生平安。”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又燃了三支香,递给我,“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归在二叔名下。二叔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沈怀远就是沈家二爷。
蓦地记起来,皇上说过,二甲进士出身并不辱没我的身份。沈相沈念恩明明是先帝钦点的探花郎,难道皇上当时说的就是这位沈二爷?
凭心而论,若归在沈相名下才更适合皇后尊贵的身份吧,可皇上却偏偏那样说。难道他认识沈二爷,知道我是沈二爷的女儿?
“快去上香。”沈清轻轻推了我一把,唤回我飘远了的思绪。
学着他的样子上香磕头,只是我并无话可说——沈家不但没让我顺心如意,反而带给我那么多麻烦。
我并不期望沈家祖宗能显灵保佑我。
礼成,起身。
沈清微笑着看向我,“今后你就是沈浅了。”
呵,沈浅。
猛然醒悟到,我的名字与沈清,沈净一脉相承,都是水字旁的。难道我的名字……
沈清似是了解我的想法,温和地说:“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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