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小王爷很可爱,有模有样地跪地磕头,“孙儿叩见皇祖父、皇祖母。”那样童稚的声音,让人一听心都软了。
我莞尔一笑,命人取了案上的点心给他们吃。无意中抬眸,看到平王正目光烁烁地盯着我。
因着多了两位兄长,平王下移一位,坐在右首第二的矮几前。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也不敢想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应该会后悔当初对我说过那些话吧。
长案上很快摆满了美酒佳肴,桂王率众皇子王妃齐声祝贺皇上生辰。皇上极开心,举杯一饮而尽。他喝得很快,我相信除了我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皇上的手在抖。
不是只抖一下,而是一直在抖,甚至握着筷子夹菜时也在抖。
他的身体该是更加不好了。
我不想别人看出这一点从而抢得先机,所以我殷勤地帮他斟酒夹菜,甚是体贴。
席间,始终有两道目光停在我身上。一道肆无忌惮地恨不得扒开我的衣服,是桂王的;而另一道,我尽量不去注意,可每次抬头都能看到他深情的注视。
刘成煜,你不是最讲规矩,最深藏不露的么?
今夜为何如此放肆。
菜上三道,酒过三巡,咿咿呀呀的丝竹声响起,身穿轻薄纱衣的舞姬上了场。因着她们在,多少吸引了席间人的注意,我渐渐放松下来。
歌停舞罢,我瞧见平王的位子空了,他该是出去了。
我清楚地记得,寒冷的除夕夜,他也是席间出去,在偏僻的小树林里,他抱着我,吻着我,他说不负我。
想到那种温暖醉人的感觉,我几乎坐不住,立时就要冲出去寻他。
恰此时,眉绣端了茶壶过来。 我带了朝云与木香来,而眉绣是伺候皇上的,我一个激灵反应到她接下来会干什么,伸手接过了茶壶,“本宫自己来,自斟自饮别有乐趣。”
眉绣低声道:“娘娘……”
我不看她,径自倒过茶,又替皇上续了茶,顺手将茶壶放到皇上那侧。
眉绣有胆子假借失手往我衣袍上泼茶,但是她必不敢往皇上的龙袍上泼。
我明白眉绣想要干什么,也确信平王定是在某一处等着我。可我不能去,不敢去,在得知沈家的谋算之后,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一曲罢了,又是一曲。平王仍是没有回来。我心急如焚,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也一杯接一杯地替皇上斟酒。
似乎过了很久,我几乎要喝醉了,平王才匆匆进来,面无表情地坐在垫子上,却是再没有看我。
醉意朦胧里,我听到皇上说散席,又听到他说皇后甚喜两位小王爷,留他们在宫里多住几天。
我的心咯噔一声,倒是清醒了几分。
皇上是在为新帝打算,有两位小王爷为质,想必桂王跟滇王能安分一些。
这么说,皇上亦知他的生命快到尽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大概两章,最晚周一,皇上会嗝屁~~敬请期待!
☆、48难抉择
不记得是怎样回到了纤云宫;印象里自己好像对着铜盆呕吐不止,而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帮我捶背,有人喂我喝茶;有人拿了温热的巾子替我净面……
三更时分,我习惯性地醒来;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是饿醒的。
借着昏黄的烛光,发现自己竟躺在大床上,而皇上就睡在我的身边。我大吃一惊;抱着头拼命想;可脑子里只有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翻身下床;轻轻地推门出去,想找些点心填填肚子。
照例,门外并无宫人伺候。秦宇跟另一个虎卫身姿笔挺地分立两旁,见到我,愣了一下,慌忙行礼。
我淡淡道:“本宫饿了,想找点吃的。”
秦宇朝虎卫使个眼色,虎卫心领神会地走了。
我垂眸看向秦宇的手臂,墨色的衣衫上有处小洞,不细看应该看不出来。低声问:“你的伤好了么?”
他微微一笑,“好了。”过了会,又道:“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娘娘还请多保重。”
他也看出来了?我愕然望向他。
他坦然地直视我,“皇上从国师那里寻了些药丸,以前偶尔才会服一丸,这几日每次行事前都得服两丸。”
他是在告诉我,皇上一死,我就不必过这种尴尬日子,不必借酒浇愁了。
我感激地笑笑,犹豫地问:“你身为虎卫,却做这种事,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他回答,“教我功夫的师傅曾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又说过舍小义全大义。皇上虽然……可这几十年来,百姓生活富足安定,如此想,也就安心了。”
舍小义全大义,也只有他这样胸襟广阔之人能做到吧,我不行,我想报仇。
摇摇头,又问:“你以后想做什么,仍当虎卫?”
“娘娘不是指点过属下,好男儿当上战场杀敌卫国?” 他咧嘴笑,随即解释道:“宫里太沉闷,想去西梁,在广袤的草原上放马驰骋。”眼中满是向往之意。
湛蓝湛蓝的天,碧绿碧绿的草,神骏威武的白马,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策马,这样的生活,我也喜欢啊。
可是……点心的香气打断了我的臆想,虎卫端着尚冒着热气的托盘回来了。
我默默地接过来,回到屋内。
再次醒来已是艳阳高照,皇上竟然没去上早朝而是坐在窗前,手里捧着那本《太史公传》。秋阳透过刻着精致雕花的窗棂,照在他脸上,如同笼着暖暖的光晕。只是,看上去头发比以前白了许多。
许是听到我起身的声音,他并未转头,只惆怅地合上手里的书,道:“若不舒服,仍躺着吧……酒量浅,以后别喝那么多。”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忙道:“好多了,就是头有点痛。”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笑,“宿醉后会头痛,等会让太医来瞧瞧。”
我恭谨地应着。
皇上一直等吃罢早饭才出去,我忙问朝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朝云笑笑,“也没别的,就是娘娘一直哭,一直叫爹,让爹带娘娘走,说不想待在这里。”
我吓了一跳,“皇上怎么说?”
“皇上抱着你,喂你醒酒汤……很和气,一点也没恼,等你睡了,才让我们退下。”
我顿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皇上以为我叫得是沈家二爷,可我对沈二爷并无感情,沈二爷除去给了我生命之外,对我而言,再无任何意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叶坤”给我的。
皇上看来真的爱沈二爷,竟然会抱着我,还许我睡在他的床上。
脑中不期然地想起皇上的话,“十几个举子个个恭顺拘谨,只你爹抬头看了朕一眼……朕自问不曾强迫过他……第一次承欢,虽是痛,却一声不吭……他爱花草,朕遍寻天下名品予他……”隐隐有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出来。
我稍怔,随即狠狠地甩甩头,将它压了下去。
恰此时,木香进来禀告说,两位小王爷过来请安。
我忙道:“快请进。”
两个穿着一式的宝蓝色绣翡翠色青竹氅衣的小童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刘则阳躬身作揖:“给皇祖母请安。”刘则鸣学着堂哥的样子也行了礼。
我取了点心塞给他们,问道:“你们不跟着父王回封地,想不想他们?”
刘则鸣嘴一瘪便似要哭出来,刘则阳却道:“父王有职责在身,不能在祖父祖母面前尽孝,孙儿愿服其劳。” 答得很得体,可一双眼却透着疏离与冷漠。
刘则鸣连忙跟着说:“孙儿也愿意孝敬祖母……可祖母一点都不老。”疑惑地望着我,眼里有种孩子特有的天真清澈。 刘则阳忙使眼色阻止他。
我粲然一笑,问道:“你已经启蒙了?” “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子夏问孝》的句子,他若非已经读过,那么刚才那番话就是家里人事先教的。
刘则阳恭敬地答:“只读过《幼学》,还有一点点《论语》。”
“那也很好,过几天让你祖父也找个夫子来。”
刘则阳答:“皇祖父已经找了,从明日开始上午读书描红,下午蹴鞠学琴。”
我笑着点点头。皇上虽留他们为质,可到底念着他们是刘家子孙,学业半点都不耽误,这么快就找好教授之人,怕是早就有所准备了。
宫里多了两个孩子,我也多了不少乐趣。每天辰初,宫人们会定时带他们来请安。刘则阳总是斯文有礼应对得宜,刘则鸣则童言稚语十分可爱。
闲着没事的时候,木香与水香也会陪我去他们住的松筠阁看看。
因是深秋,松筠阁的窗子已糊上厚窗纱,并不能看清屋内的情况,但只听到琅琅的读书声,也会令人莞尔。
这日我依然往松筠阁去,不期然地见到了刘成烨。
他由红玉陪着,站在窗外,神情很专注,唇边带着温柔的笑。红玉先发现了我,便要施礼,我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夫子正讲述“父仇不共戴天,子道须当爱日”。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子之道,需爱惜时日。
我不禁黯然,为人子女,既不曾报了父仇,也未曾孝敬过父母一天,该算是大不孝吧。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身后清冷的声音道:“儿臣幼时也经常在窗外听皇兄们读书。”
回头看,刘成烨正“盯”向我这边,显然早就知道我来了。
自嘲地笑笑,我怎会忘记,他的眼睛看不见,可听力与嗅觉比谁都灵敏。淡淡地说了句,“是吗?”仍是坚定地走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感觉很复杂,有同情,有恨恶,也有一丝丝的感激。 说到底,他虽然要了我进宫,可最终并不曾强迫我什么。
心思重重地往回走,一路不断有宫人上前行礼,我也无心理会,由着木香与水香打发他们。直到木香悄悄推了我一把,“娘娘”,我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面前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他躬身长揖,“儿臣见过母后。”声音平静无波。
我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两个字来,“免礼。”
“谢母后。”他从容地直起身,恭敬地退至一旁,并不看我。
当日,我曾以关怀皇上为由找他说话,如今世人皆知皇上夜夜留宿纤云宫,我又有什么借口能多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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