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云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晞白却道,“她一日不醒,我便陪她一日;一年不醒,便陪一年。”眼底终究有着淡淡的哀伤,缓缓道:“便是一生一世不醒来,我也绝不会离开她。”
云枝听了,不知怎的喉头就哽咽起来,眼眶也有些湿湿的,末了却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大哥哥你待苏姐姐这么好,她真有福气。”说完却是后悔,仿佛是在赞叹苏拂昏迷的好一般。
晞白并没有多做他想,只道:“如果能换的苏拂醒过来,如从前一样,便是她再也不记得我的好,我也心满意足了。”
云枝想,若是有一个人也这般待自己该多好。
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又想起皇帝来。若说皇帝哥哥待自己,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再好也不过是当自己是小妹妹,身边自有娇妻美妾需要疼爱呵护,与晞白和苏拂的那种好全不一样。想来想去,没道理的觉得有一丝孤单之意。
“当心……”耳畔响起一声喊,云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李植拉到一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砰”的撞了上来。云枝揉了揉发疼的肩膀,听得李植斥道:“这么大的一条路,乱跑什么?!”
“对、对不住……”小叫花连连赔不是,神情卑微。
云枝她生来矜贵娇惯,稍有洁癖,禾眉微蹙掸了掸蹭脏的衣襟,倒也没打算难为那小叫花,挥手道:“算了、算了,去罢。”
“月儿……”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云枝喜不自禁,还没回头,只听那声音又满带疑惑问道:“你是谁?”这句话却是向着李植问的,来人正是晞白。
“大哥哥!”云枝欢喜无限,只觉连日奔波也不那么疲乏了。
“我、我是……”李植红着脸松开了手,自云枝身边退开一步,缓了缓,很快又恢复了平时风流倜傥的模样,笑着跟晞白打了招呼,三言两句便将起因经过说清楚,末了补道:“颜公子千万别误会,在下不是什么歹人。”
云枝难得见他窘迫,故意笑道:“大哥哥,这人是个人贩子呢。”
晞白看出二人乃是认识,没有接云枝的玩笑话,而是正色问道:“月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微微一顿,“该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的吧?”
云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见李植在旁边挤眉弄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忍不住偏头瞪了他一眼,回头与晞白笑道:“大哥哥,你找到离朱草没有?”
“还没。”晞白摇了摇头,眼神微微黯淡。大约是因为有外人在场,不想拂了云枝的面子,因而也没再继续追问,示意让二人上马,“边走边说,时辰不早了。”
云枝突然“啊”了一声,抬头道:“不好,我的小玉兔不见了!”
晞白为难道:“眼下要赶路,只怕没有时间陪你去找。”
“是,我知道。”云枝勉力微笑,…………自己怎么可能要求晞白停下来,不去为苏拂寻找救命药草,而去找一个小坠子?再者说了,即便是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只怕晞白也不肯耽搁的,失落之余回道:“不用找了,终归也是无处可寻。”
晞白斟酌道:“不知道是什么样式,回头再让人做一个可好?”
“不了。”云枝微微蹙眉,明亮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愁容,“纵使再做,也不是原先那一个了。”…………那枚小玉兔坠子,自己佩戴了近十年,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此时不见不禁怅然若失。
夕阳西沉,一行人终于到达虞骊山。
因云枝兴致缺缺,晞白和六尘都不是爱说话的人,李植也不便一人独说,方才一路上都很静默。晞白原打算立即上山,但考虑到天色将黑,只得在山脚农户借宿一夜,直到吃完晚饭,云枝始终闷闷不乐。
夜幕浓黑如墨,云枝托着下巴望着满天的星子,一阵凉风透窗吹来,不自觉的紧了紧肩膀,一贯不识愁滋味,此时却忽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寥落。
犹记得十二岁那年,国中上下有不少人感染了时疫,自己也病倒了。御医看过以后嘱咐交待,除了亲近的丫头服侍,尽量少接触周围的人,以免扩大感染范围。那年的疫情身为眼中,京中接二连三传来消息,不断有人病去,娘亲红了眼圈守在床边,连弟弟也顾不上照看,只怕眨眼之间便会失去女儿。
消息很快传到宫中,皇帝心急火燎赶到公主府,却被得知消息的太后挡在门口,太后声声正色,“皇上,莫要忘了江山社稷。”她情知儿子不易说服,又道:“月儿这个病不宜见人,但母后知道你的担心,从今日起,母后日日夜夜守在月儿身边,替你细心照看着她,可好?”
皇帝一向纯孝至极,那次却破天荒的违逆了母亲的意思。
“也罢,皇帝你进去吧。”太后拦不住人,静静道:“上天必定保佑月儿,保佑皇上心灵福至,此次定能逢凶化吉。如若不然…………”神色间尽是无奈,“就让灾祸病痛降临于哀家,从此眼净心净,往后也再不用做这恶人。”
整整二十天,皇帝日日亲自御驾前来,与自己说笑,陪自己喝药。因自己觉得整日呆在屋子里闷,皇帝便每天讲些新鲜事与自己听,也不知是如何搜刮来的,想想皇帝一本正经去问那些闲话,每每都忍不住好笑。或许真的是心灵福至,最后终于堪堪化过那一场劫难。
从前三天两头见着,从来不知道思念牵挂是何物,眼下独自离京,反倒满脑子都是与皇帝相处的记忆。…………此时此刻,皇帝哥哥在做些什么呢?
第五章 秘辛(一)
次日清晨,一行人收拾好正准备上山。李植突然说肚子疼,让晞白和云枝几个先上山去,自己在山脚休息半日,等众人回来再说。云枝心情郁郁,连和他斗嘴磨牙都情绪都没有,让农户主人去请个大夫,末了叮嘱李植好生歇息。
待晞白、云枝走后,李植“腾”的一下起来,绕到马棚牵了马便走,把那农户夫妇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与同伴不合,卷了钱财跑了。谁知等到晌午时,李植又骑马跑了回来,方才放下心来,笑着招呼道:“公子不是正生病着,怎么还四处乱跑?”
“没事。”李植摆摆手,“我去上山找他们去,若是走岔路没撞见,他们先回来,记得叫他们等我一等。”正要出门,却见晞白一路陪着云枝过来。
“云姑娘不小心摔着了。”晞白先行跨进门,朝农妇道:“你去打点水来,帮她洗一洗,再瞧一瞧身上,看还有没有别的伤。”他服侍苏拂多年,也算得上是久病成医,粗略的医理之类,都难不住。
过了片刻,农妇出来道:“没有别的伤,就是手上伤着了。”
晞白点点头,进去对云枝道:“你手上伤的不轻,只怕要养好些天,住在此处养伤不方便,况且过两天我又要去别的地方。”回头朝六尘耳语了两句,挥手让他出去,然后又道:“这里离苍梧县不远了,我先送你到那边旧宅住着,那里有人照看着,我也放心一些。”
“大哥哥,都怪我不好。”云枝小声道:“没帮上忙,反倒添了不少乱子。”
“不怪你。”晞白淡淡微笑,“你也是好心。”
等到将云枝在沈府安置好,晞白片刻也不停留,立即出门而去,剩下李植在旁边陪着云枝,东拉西扯了笑话,云枝却只是兴致缺缺。李植有些泄气,牢骚道:“看在我口水都快说干的份上,你好歹也笑一笑。”
云枝仍是出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瞧瞧,这是什么?”李植笑吟吟的,将手上的坠子晃了晃。
“你在哪里找到的?!”云枝惊喜万分,一高兴不慎碰着手上伤处,疼得“丝”了一声,又道:“上午你说肚子疼,原来是去找坠子了。”
李植“嘿嘿”一笑,突然问道:“你这般在意这个坠子,莫非是那位公子送的?”
云枝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是说晞白,摇了摇头,“不是。”静了片刻,“大哥哥一心都在苏姐姐身上,旁的事全不在意,又怎么会有心思送我这些小玩意儿。”抬起头浅浅一笑,问道:“对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李植故作高深形状,摇头晃脑道:“不可说,不可说。”
二人说说笑笑,将云枝不能跟着晞白同行的烦恼消散不少。 休息了两日,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右手仍然不大方便,早饭的时候用左手,甚不方便,云枝不由郁郁道:“闷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李植见她满面愁容的样子,寻思了一阵,往腿上一拍道:“你等等,我去给你找几样好玩的回来。”担心云枝拒绝,又忙补道:“一准儿有意思,回头好好谢我。”
云枝诘诘笑道:“你是风流才子,不会是要带几个美人回来吧?”
李植也忍不住笑了笑,一溜烟起身出去。
苍梧县算不上富庶之地,不过街上小玩意儿倒是不少,李植东买一样、西买一样,没多久就抱了满怀,最后实在抱不了了,还提了一只黑枕黄鹂挂在马鞍上。刚到沈府门口,就觉得气氛有些不一样,两名劲装男子立在门口,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要不是管家阿福认得李植,差点就让拦着不准进去。
“云姑娘…………”李植喜盈盈冲进门去,嚷嚷道:“看我都买了什么回来,有小布袋人儿、糖人堆,还有……”突然顿住语音,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云枝坐在圆桌边,身旁一名丰神俊逸、神采飞扬的玄衫男子,眉目清晰锐利,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二人显然极为亲近,因为那名男子正端着一碗汤羹,一勺一勺的喂给云枝,而云枝也自自然然的用嘴噙了。
李植从未像此刻这般尴尬过,笑容僵在脸上,满怀的东西不知往哪里放,偏偏那只黄莺还在脆声啼叫,像是在提醒着李植的窘境,站了片刻才回过神,讪讪道:“东西放在这里,我先出去了。”
“你是何人?”对面传来金振玉聩的声音,淡声问道。
李植只得顿住身形,“在下滁州李植。”
那名男子将手中的汤碗搁下,只是微微欠身,却像是别人生受了他的大礼一般,唇角微扬,“李公子,幸会。”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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