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流觞曲水行至*。
从上游方,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
不管是男女老少,身着彩衣,纷纷高歌热舞。
连泼墨似的夜空,都被火把映照着彤彤如火,分外亮堂。
宁王目光伫在碧流河点点莲灯,心下一动,忽然握住了刘盈的手腕,不由分说往上游去。
刘盈不知他要干什么,惊呼出声,“王爷,您……”
“既是来了,不如陪本王转转。”
刘盈眼中一讶,料想他开了一年年的芙蓉宴,猜了忒多灯谜,恐怕见这儿流觞曲水话诗句,也起了好胜心,想与这天封文人一较高下。
原来堂堂宁王,也有这点小心思。
她唇边不由绽出了一丝轻笑。
走近了,便离了那些孤凄,人声渐起,依稀听着有人高声吟,有人高声唱,书简其中字,乍似有珠玑。虽说西丘盛时,文化艺术蓬*发展,是盛行诗文,是思想与思想撞击出无数绚烂火花的一个时代。然而,东夏建立,实行的却是文化抹灭。
是故,热热闹闹的一团,却实在没甚看头。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方。
宁王抽出莲盏中的诗句,见上面三两句,有律无韵,有文无辞,实在有些失望。
刘盈无聊得紧,也从莲盏中抽出了一句,素笺上流墨芬芳,字也是各自不一,优劣不等。也不知是谁,题写“梨花”,于是那素笺上,有许多人提了句子。
譬如:“梨花带雨笑娉婷。”
又譬如:“月映梨花白。”
……如是云云。
只是有一句,文思柔和清丽,如月色一般,耀得萤火微光黯然失色。
那应是女子手笔,虽草草写上,笔锋却异常端秀,只见上书十字,正是“枝低疑雪压,揉碎春颜色。”
提句的人,把梨花比作雪,字里行间,虽未曾提到“梨花”,却让人眼中不禁浮现梨花似雪,压着枝儿,春光明艳的景象,让人眼前不由一亮。
这般的诗句,便是放在芙蓉宴上,吟出也能博得一片喝彩。
没想到天封竟也有这般风流雅致的人物。
宁王素来是喜色之人,饶有兴味的眸光朝上游方看去,但见人影绰绰,无数彩衣人影,或带着蚩尤面,或拢着饕餮面,也有青鸾与凤凰。谁也认不出谁,更枉论从这么一堆人中,辨出提句的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许是二人只看不题,旁边有学子文人不耐烦地嚷嚷起来,“你们到底提不提句,别败了大家的雅兴。本公子可是有忒好的句子!”
又有人趁乱起哄,“我看这两人恐怕根本不会提句吧。”
“既然不会,来这儿凑什么风雅,快快把条儿拿出来!让爷儿教教你们如何提句!”都是些文人墨客,戴了胡头,遮着颜面,既是说的话却越发狂妄不堪起。
宁王原就不是好脾气的主儿,面上当即拢上一层寒冰。
他看着刘盈,寒声问:“小刘夫子觉着如何?”
刘盈一愣,实在没想到他竟把自己提溜出来了。
她从来就不是个好出风头的人,此时面色,显是有些为难。
一见她为难,立刻有人鼓噪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又知什么。”
“小姑娘家家的,连胡头都戴不起,能提出什么句子,甭提是断句品?”
诸人七嘴八舌,宁王嘴角勒出一道弧度,似刀锋破开寒冰,那笑意委实有些凛冽。宁王不看众人,对刘盈道:“与一群天封的俗子比试,也难怪小刘夫子没甚题句的雅兴。若是别个句儿,便是提了上去,高低立见,多没意思。”
语气轻鄙,立刻激得群情激越,所有人沸沸扬扬,扬言要一较高下。
刘盈想退缩,宁王立刻低声恐吓:“小刘夫子,胡家的小子能帮你办成件事,本王也可以翻掌毁了。”刘盈知他说的是什么,心下陡地一寒。
她猛然抬头,但见宁王神色冷然,并非说笑。
她咬碎一口银牙,原想潦草混过,又见宁王似笑非笑拈起青鸾面,轻柔为她戴上,低沉的男嗓,带着说不出的凶狠厉杀,在耳畔沉冷响起:“他们要比什么,你一律应下,若是输了……”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刘盈也知什么意思。
如今,是退不得,只得进。
天封百姓越聚越多,越聚越密,纷纷举着火把,高声鼓噪,“斗诗!斗诗!”当年皇都的百姓,虽未经历过百花争鸣,诗词文赋的争奇斗艳的锦绣盛朝,却听老人们说过当年诸子泼墨淋漓的潇洒,骨子里还隐着些许狂妄。
如今,听了宁王的话,自然个个都不服输。
诸人摩拳擦掌准备让宁王好生瞧瞧天封文人的厉害,刘盈站在当中,火把照亮了她的模样。那青鸾面,从额顶罩下,遮住了眉眼,只见得她尖尖的下巴,在火光中泛着白玉似的寒色。
她道:“比什么?”
从祭坛上,缓缓步出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原是今日火把节上祭鬼神的法师。老法师耳力颇好,纵是在祭坛上,也听见宁王是如何高声讽刺天封百姓。事关天封的面子,自是马虎不得,他步下法坛,一举双手,聒噪声立刻止了下来。
老法师沧桑的嗓音缓缓道:“这位公子额角峥嵘,听口音,不似我天封人。咱们天封,百年来少有客来。您是客,我是主,原不该与您为难,可方才您说我天封多出俗子。这便看看我天封,到底出的是才子,还是俗子罢。”
到底是老法师,巧妙的将宁王的“辱”,换成了“说”。
这一换,两厢留了情面。
的确是极高明的一句。
刘盈笑了笑,不多说什么,静候老法师出题。
老法师问:“乾:元、亨、利、贞。作何解释?”
刘盈答:“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老法师问:“何谓中庸?”
刘盈答:“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老法师问:“君子所贵乎道者?”
刘盈立刻敏捷对答:“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老法师出的题,五花八门,囊括其中。刘盈被宁王那么一威胁,镇定从容,对答如流。不管是天文地理,经史子集,一步步不见分毫劣势。
她所学甚广,所答竟然一字不差。
天封忒多文人学子,竟敌不过小小一个女子。
不管老法师出什么题,刘盈总能在第一时间,最快最准地答出来。
到得最后,所有人面见难色,冷汗淋漓。唯刘盈依然从容不迫,只仿佛那些学问与字句,早已融入骨髓,是生不可分的一部分。
人群接踵摩肩,一个个围成个环,将刘盈围绕其中。
那女子便在火把耀耀的正中央,孤立人群。她声音如清凌凌的泉水,清越亮起,似水滴溅入众人心间。然而,秋时泉水,便是再清冽,亦能寒心。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议论,天封百姓的面色或尴尬,或不服,或冷眼,或鄙夷。
有这么个踢馆的主儿,难也难不住,对骨子里傲气峥嵘的天封百姓,委实是眼中针,肉中刺。
有骨傲的文人不屑唾道:“说来说去,不过是背书罢了,有本事比诗词歌赋。谁不知我天封城主府中的顾大小姐,诗文天下,亮丽端秀。”又有人说:“若是顾小姐在这儿,这小妞算什么东西?给咱们顾小姐提鞋都不配!”
一言既出,引来诸人纷纷应和。
顾家小姐,乃是天封城主顾琅的幺女。
城主膝下有七子,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千金,爱如珍宝,阖家上下都呼大小姐,但说起来她应该是老幺。顾大小姐名唤倩兮,不但姿容无双,更难得的是性子娴静和善,惜贫怜弱,身上没有一丝天潢贵胄的骄纵。
天封百姓私下里管她叫——“顾观音”。
顾倩兮在天封百姓眼中便是天降凤女,比天上日月还要光灿夺目,便是天女下凡,也抵不过顾倩兮的一根小指头。
刘盈,纵是有惊世之才,又算得那根葱,哪颗蒜?
而先前刘盈寻小狮子,去赴的那个顾门宴,却正是顾琅为女选婿的宴。
连刘盈身边侍儿玲珑,都说顾倩兮姿容无双,可见是个怎样风华绝代的女子。
就在人声鼎沸中,那挺秀如竹的青衣少年身边——额抹凤凰的白衣女子下意识就想站出,却被那浑身阴鸷气息的少年拉了拉手臂。她犹豫了下,轻红似水光的薄唇稍一开阖,想说些什么,终是挣出。
只听一个温软如东风拂却柳枝的女嗓缓缓响起,“姑娘果然厉害,小女不才,愿与姑娘考较诗文,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惊呼出声,“顾小姐,是顾小姐来了!”
人声鼎沸,赫然间压下刘盈的应声。
——这是顾倩兮?
刘盈心下一颤,忙抬眼看去,但见这女子身量纤秀,增一分多,减一分少。虽笼着凤凰面,那胡头下,一双晶瞳宛如秋光剪水,露出的一角肌肤,洁如凝脂滑腻。当真俏似三春桃,素比九月菊。
这还是戴了胡头,若是取下那胡头,该是何等倾城之姿。恐怕比之当日在宁王府上看见的相爷之女——容笑笑,更添几分明艳。
刘盈一时感怀良多,禁不住再多看两眼,又觉隐约面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胡荼,便是被自己推到了她的身边吗?
她忽地想起了胡荼,又想起了如今还身陷囹圄的申老夫子,只觉心下一痛,苍茫如此间落叶飘零,说不尽的悲与痛。
她匆忙垂下眼睑,脚步禁不住倒退几步。
宁王发觉她退缩的心理,站在那儿,低声冷道:“这么就怕了?”
“我……”
“没什么我不我,本王命你赢她。”顿了顿,他狂妄道,“你不必惧什么,有本王在这儿,没人敢为难申嚜那老头儿。”果不愧是心计深沉的十九王爷,只一眼就看出刘盈顾忌的到底是什么。
轻描淡写一句,彻底绝了刘盈的后虑。
此时,顾倩兮人如青莲,宛然在人前,软声轻笑:“我见姑娘手中拿着那张莲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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