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虚名,不过掌中流沙,荒唐可笑。”胡荼将手臂搭在刘盈肩上,听得老头儿赞誉,只微微一哂。
“说得好,果不愧胡二公子!”看来老头儿根本不知道自己伤到了胡荼。刘盈见他就那样躺在地上,却笑得畅意,笑得痛快淋漓,却让人在笑声中听出一丝失落与黯淡。
胡荼嘴角终于染出一丝笑,那笑,却是冷笑。
刘盈只觉心中又是一瑟。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胡荼精致秀气的侧脸,忽然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她抿了抿唇,静静握紧了胡荼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得紧,似乎是觉察到一丝暖,便紧紧抓着她不放,缠绵入骨。
刘盈觉得刺痛,想放开,但终是心疼胡荼,便任由他紧紧攥着。
老头儿笑了一阵,歇了下来,这一瞬,他好像一下苍老了十来岁,连声音都微微颤了起来,“你们,下去吧。岐州胡二公子,老朽,如今是彻彻底底服了!”这声音,隐忍着什么,刘盈开始并没听出来。
小狮子抓着她的手,两人一路而下。
刘盈受不住这静默,无意回头,却发现一道濡湿殷红的血迹拖成长线,她的心,又痛了起来,如盐花洇出素纱,是苦里拈了涩。
她纵是心疼,也不再取出止血药。
有时候,就是那么微微的一点排斥,也能让人缩在龟壳里,不敢妄动。
一直出了第八层,刘盈忽然听见老头儿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要把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原来那老头并不是觉得躺着舒服,而是被胡荼重伤到五脏六腑,难怪是服了。她哑然望向胡荼,却没在他面上看出任何情绪。
胡荼面色白得几乎透明……
败,虽完败。
胜,却亦是险胜。
骄傲如胡荼,忍不了这小小瑕疵。他纵是胜了,也未必开怀。那眼眸阴沉如暗夜,深浓不见底。
第十五章
这就要到第九层了。
没到之前,刘盈一直在想,第九层到底是怎样的险。
第九层守墓的是个黑色帽檐压住眉眼的黑衣人,坐在那里,几乎融入了墓室,让人无法分辨出那团漆黑是个活物。当两人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才听见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也没看见怎的,就见着一只烟斗探了出来,若无其事地敲在地上,倒出了灰烬。
明明灭灭的烟火,在幽暗的墓室里,仿佛是巨大的魇魔忽然苏醒,张开了血红的双目。
刘盈一下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见她反应,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忽然笑了起来,“老夫若要动手,你俩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吗?”一把苍老的声线传入耳中,带着微微的讽意。
刘盈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对方并没有恶意,于是敛回心神。
老者笑着敲敲烟斗,高声唤了声,“刘盈?”
刘盈一愣,实在没想到这老者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只被他的高亢的声音一震,整个人由外到里,仿佛被人用大锤狠狠一砸。她无意识高声应了一句——“是”。
同样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墓室里,尖锐而逼仄。
她刚应完,就听着一声哧笑,再然后,手心被人轻轻一捏——疑惑抬头,看见小狮子似笑非笑的狭眸,中间流转着丝丝清凉的光华,让她连着心尖都柔软起来。
刘盈有些尴尬地低头。可越想越奇怪,小狮子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笑——“刘盈,你发什么花痴!”她狠狠唾了句自己,越发觉得小狮子那个笑容有些古怪。回忆起刚才自己那一声“是”,猛地抬头,女子脸蛋赫然如朝霞喷薄,轰轰烈烈地红到了耳根。
“那是……蛊音!”
她猛地反应过来,心间赫然一凉。
刘盈十年来蜗居云胡府后院之中,看来是无作为,可云胡府中什么不多,就是书多。从古至今,从南到北,庙堂江湖,各色轶闻,就算足不出户,也能纵览全局,窥知一二。所以她一下就明白,老人使的是西域失传已久的蛊术。
传闻,中此蛊者,神识全无。
当蛊虫彻底侵脑,中蛊者就会成为行尸走肉,变成*蛊人的傀儡。
关于蛊音的传说,还有很多。
刘盈不敢往下想,霎时间面色惨白,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子狠倔冲上眼底,她沉默地挣开了小狮子握来的手掌,她不愿拖累他!
老人默不作声把刘盈的举动看了个通透。只是笑笑。
“西域有蛊音,我这个可是书音。小丫头,你别忙着怕,老夫刚才便说过。若要动手,你俩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吗?”
一听这话,刘盈忍不住乐了,“老人家,您说不动手,可暗里却放了蛊虫。您说不动手,我不信。我们去的地方,可是由您守着,您若要动手,不如光明正大使出来,何必与小辈套虚实。”
刘盈有时候虽然寡情,但骨子里一直带着股侠气。
她不愿意和你玩虚的,是就是,非就非,明明白白摊开来说。
老人沉默了一下,用力抽了口烟。
刘盈就站在那儿,等着他出招,可一连好久,都不见他有何动作,就在她几乎沉不住气时,老人竟拍开墓室第九层,明明白白把路呈现在两人眼前。
“路就在那儿,你们下去吧。”
他话音一落,刘盈彻彻底底惊呆了。
老人从鼻腔中透出声冷哼,竟带着点孩子气的意气,口中嘀咕:“老夫说一就是一。小丫头,老夫的确不会与你动手。说没放出蛊虫,就没放。这一关,算老夫送你下去。小小年纪疑神疑鬼,刘宽可不是这性子……”
他一说出“刘宽”这个名字,刘盈赫然如着雷击。
刘宽,刘宽!
父名刘宽,这个便是连胡荼都不知道。
可这老人居然知道她父亲的名讳。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心房内狠狠一震,一颗心似被千钧吊着,急速下沉。这世上,已没人知她刘盈身世,她父刘宽隐居山野,何曾有人记挂。可如今,在顾琅的墓室里,居然有一人说:“刘宽可不是这性子!”
刘宽是怎样的性子?连刘盈自己都忘了。
她无意识被小狮子握着手往下走,竭尽了浑身力气也不敢回头。她仿佛又回到十年以前,在第七层,鸣秀君那里被唤醒的儿时记忆,宛如一根毒刺,狠狠刺在胸腔,痛得她双目发涩,却没有一滴的泪。
“夫子,你怎么了?”连胡荼都察觉她此时的反应太过奇怪。
刘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在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没什么,大约是走了太久,有些累了。”
胡荼挑了挑眉梢,聪明地没有点破她现在的脸色,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个刘宽,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奇?他静静看了一眼九层守墓的老人,翘起了唇角,不动声色地浮一抹轻笑。
书?从第九层到第十层的通道,蜿蜒曲折。两人走了许久,都没走到。这时间一长,就觉着静默起来实在不是个滋味。刘盈握着胡荼的手,觉得他的手有些冰凉,忍不住道:“二少还记得岐州的草庐吗?”
网?“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胡荼的声音很轻。他还记得刘盈教他的句子,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喜这位夫子,年岁不过虚长他五岁,相貌也平顺得很,却是他的夫子。
“你说以鱼传句,这倒霉的传句鲤鱼若是被猫吃了,怎么办?”刘盈笑了起来,当时的小狮子,可真是顽劣,居然能想出这样的问题来刁难她。
胡荼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当年一幕幕孩童时光,只要稍微忆起,都会觉得很温暖。
刘盈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难得展开的笑容,一时涌上无数的感怀,她忍不住轻声问,“二少,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胡荼还没开言,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尖锐的魔音几乎刺穿耳膜。
“呜——呜——”号角叠声,仿若敲响夔皮大鼓。
天崩地裂,滚石落下。
墓室忽然缺了个口,滚石沙砾劈头盖脸地往两人身上砸来。刘盈手臂赫然被滚石砸中,霎时间血肉翻开,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
“你敢反我!”
胡荼的怒骂,仿佛云烟。急促的嗓音,眨眼间消失在巨石滚落的轰然巨响里。
刘盈脸色都白了,她设想过第九层可能遇见的一切危险,唯独没想过守墓的人居然会直接拆了第十层,用这样一个生埋活碾的狠毒招数来致他们于死地。她被胡荼推着往前,根本来不及思考,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涌到了第十一层。
手臂传来撕裂似的剧痛。
可这一瞬,她根本来不及去管身上的痛。眼前的光亮在收拢,耳边是巨石轰响的声音,惊鸿一瞥中,只听胡荼声嘶力竭地吼道,“夫子,不必管我,下去救人。”
“不要!”
女子仓惶的尖叫,彻底消湮在诡异的墓室里。
那一堵滚石碾成的墙,生生将两人从咫尺隔到了天涯。
刘盈一下就摔到了第十一层,无数的小石块落在身上,砸得她手臂血肉翻飞,痛得她一阵阵抽着冷气。
她一个激灵,飞快爬起来。
她受的这些伤,不算得什么。
胡荼……胡荼他被困在第十层!
再没什么比这件事更让她胆战心惊,心魂俱裂。
她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拆了的第十层,滚落的巨石,只是守墓人第一波的牛刀小试,他根本是以决绝的心态,要致人死地!
她伸手用力拍着石门,分明听见上面隐约传来金石相击的声音。但就是因为看不见,才越发焦急。
“胡荼,不要和他硬拼呀,你上去,只要不闯下来,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胡荼,你听见没有!”
“胡荼,上去呀,不要管我了……”
从那边传来骨肉相离的“砉砉”声,伴随着胡荼的闷哼,分明那么细小隐约的声音,却如针刺骨,如雷灌耳。刘盈的眼泪哗地一*淌下来。
“分明不欢喜,缘何扰卿心!”
她垂着流血脱臼的胳膊,无力地跪坐在地,轻声呢喃,眼泪不知不觉再次糊了眼。
就在这时,九层之中,滚石松动,似乎只要用力,就可以推开层层叠石。
刘盈见状,只觉整个心,猛地被人狠狠提了起来,她忽地起身,运气双手,狠狠往封住的堵石拍去。
“哗……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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