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着空,她那个空闲的脑袋瓜似乎就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影子杀手”,一会儿是西丘遗址。这是踏上行途的第一天,一切平静得不可思议。
到了天封,她就可以剖析全部的西丘文字,就可以……
想到这,她的眸中倏地掠过一抹怨愤,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狠狠痛了痛。
那些痛,那些恨,她不能想!
一想,就会绝望到失去理智……
牙尖噬破下唇,指甲掐入掌心,也抵不过那十万分之一的痛楚。
西丘!西丘!
她的眸中微不可查地闪了闪。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如流泉的声音忽然响起,“夫子。”
是胡荼!他的声音清清冷冷,成功拉回刘盈恍惚的心神,宛如珠玉落盘,“我以为你要睡到明早。”
说话时,胡荼微微低着头,声音很轻很柔,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篝火照得他眼眸异常明亮,侧面可以看见浓密的眉睫,俊秀得令人窒息。“噌——噌——”刀刃划过实木的声音缓慢、迟钝。
他手中的刀刃闪闪发光,在火光下锋利无比。
他雕着一木头,反复流畅着一个动作。和木匠雕木的手法不同,手腕着力,往外抽出薄如蝉翼的木丝,迅速地回转过来,用刃底狠狠击在雕琢的地方,于是那处就多了个细小圆滑的痕。
刘盈心下一动,不由自主看着他的动作——那纤长如玉的五指,各司其职,静默而流畅,在夜色下宛如是稀世美玉,让人移不开眼。
“你喜欢木刻?”
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点点头。
总不可能说,看他的手看呆的吧,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的手生得如玉无暇。
下一刻,那木刻被丢到她手上。
胡荼拍了拍双手,抖落满手木屑,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送给你。”
“嗄……”
刘盈的嘴角抽了抽。
这个木刻得确很特别,可是她好像没说自己想要吧。
她被迫握紧了那木雕,刚准备随手放在一边。胡荼转脸过来,一双熠熠发光的眸子阴冷地看着自己,补了一句,“收好,不准弄丢。”
威胁的意味很浓厚。
气氛诡秘地带着些许的尖锐的意味。
刘盈被唬了一下,手一松,木刻连着袖底收好的竹签,一股脑地掉落在地。
那支竹签——
泛着微微的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勾角繁复,用朱漆填着,看来华美凝厚,底部的龙纹却张牙舞爪,格外威武,使竹签平添几分戾气。
竹签顶端是一个尾角上勾的“十三”,这是西丘独有的识字签,从一到千,只要能找到,西丘文字便能复原。
丘总管把识字签交给刘盈,就能钓她出了岐州……
西丘文,永远排在刘盈心中第一位。
胡荼眼波一闪,拣起竹签,填进火中。一道异常灿亮的火光窜起,“劈里啪啦”发出炸裂的骇人响动,宛如是噬人的魔物,被火焰笼罩,伊始还发出尖锐的嚎叫,渐渐却被火光吞没。
他嘴角无声扯开一个讽笑,低头盯着篝火,低低道:“有时候,我真嫉妒这些东西。”嗡地一声响动,他手心握着的刀刃生生折成了两截。
刘盈一怔,来不及发作,下一瞬,整个人就被这个冷戾阴沉的少年按着肩。
“胡荼,你干什么?”她厉声喝问。
正挣扎着,耳畔传来嗜血的冰嗓,带着略微的沙哑,“夫子,三年换一次温存,你……算不得折本。”
她愣了愣,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月色下,少年的眼眸闪着幽暗莫名的光。他生得极俊秀,眉睫浓密,鼻梁挺秀,比一般的女子还要干净漂亮,只是那眼神却阴沉冷戾,宛如嵌在冰寒之地的黑曜石,美得让人窒息,冷得让人害怕。
他冰冷的唇轻易寻到那一处柔软,狠狠吻了上去,他的胳膊狠狠环着她的腰,克住了她逃脱的一切可能,那双纤长如玉的手*着她,仿佛要把她揉入骨肉。
刘盈笑了,就在胡荼准备继续这个亲吻时,一个冰凉的锐器抵着他肩头下侧,她看着他清冷的眼,略略退了一点距离,一字一顿,“松开,我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比我小五岁的男人。”
一次被他吃干抹净,是她疏忽。
第二次若依然无知无觉地荒唐下去,那她就是愚蠢。
“你以为我会放么,学生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胡荼笑了,眼眸亮得惊人。“哧”,刘盈手上的锐物狠狠扎入他肩下,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胡荼却仿佛浑然无觉,依旧抱着她,加重着这个亲吻。
直到他鲜血汩汩流淌,锐器上的迷药发作,他这才不甘不愿地昏厥过去。
“……你欠我一个温存。”声音透着冰冷锐利的倔气。
“有本事就来取。”
刘盈面无表情拔出匕首。
匕首对着猎猎火光,殷红的液体滴落,血腥味淡淡散出,六个影子如几溜儿轻烟从夜色中抽出,手中的锐光一闪,各自对准浅绿衣衫的少年。刘盈擦净匕首,清冷的眸光掠过抢占高位的影守,嘴角扯出嘲讽的笑。
装腔作势,拿捏得真是时候。
她撇撇嘴,一脚狠狠踹开地上昏厥的冷峻少年,快步入了马车。不远处的影守何曾见过这这么嚣张的凶手。他们愣了愣,就在这时,众人看见本该昏迷的胡荼手指微微一弹,众人顿时了然,各自收了兵器,四处散开,如轻烟般融入了沉沉夜色。
天光如霜,篝火猎猎。
凛冽的风伏地卷过,压低了遍地野草。
篝火被压至最低,陡然发出“哔剥——”的炸裂声,然后呼啸着绽放出更灿亮的光芒。
胡荼躺在地上,反手摸到肩下,一手粘腻的血,冰凉的地面石砾硌在伤口,火辣辣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沉沉叹了口浊气。
刘盈,你还真刺呀!
被踹到的腿骨泛着钝钝的疼,似乎在提醒着他的失意。
暗夜中抽出个浑身素黑的老仆,佝偻的背,递来金疮药,“二少,先止止血吧。”
“由着它。”
胡荼闭上眼。
一阵沉默,老仆的声音沙哑带笑,索性坐在一边,“老奴早和二少说过,姑娘不是一般人,这些个法子用着恐怕不通。”
“要不还能怎样。就这么等着让她转了心意,恐怕再多的十年也不够等,她宁可百年之后孑然一人,独赴黄泉,也不会给我一分机会。有时候,我倒真希望她欢喜上一个人,哪怕不是我也好,总归那颗心不是无情。”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啼血的绝望。
这些话,若是搁在寻常,他不会说。可是今天,却不知怎的,很想说给老仆听。人在受伤时,连心也会柔软起来。素衣的老仆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想着什么、念着什么,一清二楚,听到这些,沉默下来。
篝火“劈里啪啦”响着,两人一阵无语。
他鼻翼动了动,“什么东西那么香?”
“竹叶青,你要喝点么?”
老仆伸手递过一葫芦酒,胡荼睁开眼,笑骂一声,“你说我喝不喝?”
“知道自己喝不得,还问什么。”
老仆嘀咕的话还没说完,就惊讶地看见自己手中的酒葫芦被胡荼夺过,“咕噜咕噜”喝掉大半,这个阴沉冷峻的少年任由身后鲜血流淌,眼角流露出一丝苦涩,“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明明知道有些东西沾不得,却忍不住沾。”
第四章
越往北方,黄沙卷地。
天光从赭黄的云层洒落,大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过,官道两边无比荒芜,只见得零星的绿,衬染着北原大地越发贫瘠荒凉。
离了静苑,没那么多的书供刘盈随时翻阅,闲暇的日子多了。
除了吃喝拉撒,其余的时候,她一概缩在车里。
行途漫漫,偶尔途经繁城,实在无聊时,她也会出来走动一下。
这一路,走得四平八稳。
刘盈渐渐忘记那些隐秘的惶恐。
胡荼背上的伤,过了三个月,依然在渗出殷红的鲜血。他袍子的颜色原本就深,看不真切,可车内血腥的气息却越来越重。
他气色差,一溜儿的家仆小厮气色更差。
特别是照顾他起居的贴身小厮鱼微,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顶着双兔子似的红眼圈,逢人说话嗓子都带着哭腔。
刘盈开始还听着有趣,后来见着他头皮发麻躲着走。
刘盈看鱼微头疼,鱼微看她更是火冒三丈,说话针锋相对。
“姑娘,我们家二少伤成了这样,那鲫鱼汤是补血的,你喝那么多干什么?”
“姑娘,我们家二少这么虚弱,和你说几句话,你不吭不哈的,这是什么态度?”
“姑娘,我们家二少……”
听到这样开头的句式,刘盈就忍不住发寒。幸亏没让鱼微知道那一刀是她刺的,否则还不知道这护主心切的小子,会因为愤怒爆发出怎样的杀伤力。
胡荼自个儿失血过多,不愿意别人碰他,他拖着不治关她何事,她是夫子可不是大夫。
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在一个午后。
这天,刘盈趴在车窗上,混着药香的血腥味不停窜入她的鼻息中。她扭过头,张着嘴,深深呼吸几下,鼻翼扇动间,胸口那股闷气不除,反而更堵。
小夫子皱眉,长呼一口气,把书卷倒扣桌上。
侍奉胡荼的小厮以为她要下车出恭,忙招呼车夫停下。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听得刘盈牙齿发酸。
她从马车中站起,不看其他人,一手忽然按住胡荼瘦削的肩膀,一把撕开他的衣服。
衣衫看似寻常,却都是牧州云姬坊的织品,质地精良。就算用剪子划开,也需要费些力气,可刘盈撕得却分外轻巧,仿佛云姬坊的布料只是寻常的草叶,一撕就碎。
鱼微早看她不顺眼了,这么一见,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厉声呵斥:“姑娘,这还是光天白日,你!你不知廉耻,你撕了二少的衣服,你想怎样?!”
“放心,你家二少清白得很!”
刘盈憋着满腔的胸闷,懒得和他仔细解释,手上的速度没有分毫停留。
鱼微气得小脸涨红,一副二少清白不保的痛心模样,缩到角落,颤声道:“东夏律例明文规定,逼奸*,淫盗重罪……”
自从刘盈有一次在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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