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开玩笑的。”刚牧现出未曾有过的调皮神色,“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生气,特别是对我。”右手探索地碰了下她的嫣颊。
是人都嘛有脾气,只不过她从小就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加上她是被雇来这里当书僮的,哪有资格生老板的气。
趁他尚未发现相簿里的照片不见前,赶紧把它阖起来,以免又要兴起一场狂风暴雨。
“咦,这是什么?”相簿旁放了一本无字天书耶,是谁那么闲,将它钻出一个小洞一个小洞的?
“你是指点丰书吗?”刚牧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那是专门给盲眼人学认字用的。”
“哦。”无知容易惹祸,果不其然。朱邦璇忙将那点字书也一并收起来。“讨人厌的书,我们不要读它。”
“好,我们来看我们喜欢看的书,由你选,今天念什么好?”
“念《莎士比亚的爱情故事》,和『她还我的最后一笑』。”后者是浪漫诗人拜伦的名诗,朱邦璇故意用俏皮的口吻,将气氛弄得非常轻松愉快,两人欲罢不能的约定晚饭后还要到书房来,把《侬今葬花人笑痴》,和《新月集》,《卿须怜我我怜卿》、《如果你爱我比较深》统统念它一遍,再来好好研讨一番。
从医院走出来,九点刚过不久。刚易瞟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自嘲地牵动了下嘴角。
记不起有多久,他不曾在这样的时刻离开工作岗位,每天,日复一日同样的忙碌,同样的疲惫不堪,同样的兴起强大的想逃离的渴望,却都下不了决心。直到今日。
和赵院长长谈了两个小时,虽然辞职仍未获准,至少得到了两个月的长假。
为何突然有如此重大的决定?阿立不解的问他。
是呀,为什么呢?早不请辞,晚不请辞,偏选在今天?
因为她。他的心里澄澈如镜,明明白白的写著不为人知的心事,不断的向他招供,要他面对现实,不要再做无谓的逃避。
一整个下午,接连晚上,他的心绪都安顿不下来。尽管来来往往的患者多得教人喘不过气,她的身影却始终盘据他的脑海。
习惯性的在开车进车库前关掉大灯,夏夜的繁星一下被隔挡在老椿树外,刚易扯掉领带,用力阖上车门,车道旁一片墨绿的苍竹随风波浪起伏,在沙沙的声响中,他如同一滴晚间的水露,汇入这宁谧的暗夜之中。
表上的时间指著十点过十五分,父亲和刚牧大概都睡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认真培养著早睡早起的习惯,以便避过晚饭后,不知该交谈什么的尴尬。
朱德芳的离开,让这个原本难有宁日的家变得死气沉沉,安静得吓人。
大家都害怕那种令人要闷出病来的低气压,但谁也不敢拿出勇气做一些改变。直到朱邦璇的加入。
她是一颗热度超强的暖阳,这屋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因为她的翩然来临而显出勃勃的生趣,最直接的受惠者不是刚牧或他父亲,而是他。
有了朱邦璇,刚牧不再动不动发疯也似的,跟他吵得天翻地覆,或乾脆几天、几个礼拜拒绝和他交谈一句半句;他父亲也不再咳声叹气,终日愁眉不展。
如果她能顺利取代朱德芳的地位,成为刚家的长媳,那将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的事。奈何,上苍就爱捉弄人,她爱上的不是刚牧,而是他。
刚易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朱邦璇确实对他芳心暗许,一如他泥足深陷般。
如何收拾这脱出掌控的局面呢?
希望刚牧还未完全将朱德芳忘怀,更希望他对朱邦璇只是一般的情谊。在事情尚未发展到两难的境地前,他私心渴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走进屋里,见书房里的灯仍亮著,料想应是健忘的父亲又忘了熄灯,不以为意的定过去准备将灯关掉时,怱听得里面传出一阵男女欢笑的声浪,他讶然地将举起的手停在墙垣上。
“小心点哟。”书房的门乍然开启,朱邦璇扶著刚牧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呀,已经这么晚,时间过得真快,我们……”
朱邦璇的双瞳赫地瞟见他,不禁一楞。他啥话也没说,就只是站在那儿,怔忡的看著她和刚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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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刚牧没有从她戛然而止的话语中听出端倪,兀自开心的说:“璇璇,我可以叫你璇璇吗?”
“当、当然。”朱邦璇口里回答著他的话,眼里却不明所以的盯著刚易。“你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很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刚易欠了欠身,让刚牧得以顺利走向甬道。朱邦璇不明白他为何不大大方方的和他们打声招呼,他在顾虑或怀疑什么?
刚牧在进房门前,轻轻的在她光滑的前额啄了一下。
“刚易从我身旁赶走了一个仙女,却带来一个天使,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火他一辈子。晚安。”
“晚安。”
刚牧关上房门之后,刚易才挪动他那如铅般重的脚步来到她的面前。
“你心性转变得可真快。”他切齿地笑得非常狰狞。
原来他怀疑的是这个。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忘了晌午时分,你在恣意肆虐之后,是怎么说的?
朱邦璇很想反唇相稽,但她做不到。因为一切都不是事实,而她也不擅长讲反话,与人争辩。
“我不知道猜忌和污蔑是你的专长。”她转身往自己房里走,“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三十了还娶不到老婆。”
三十岁虽然不算太老,但足足大她六岁哩。
“我娶不到老婆?!”刚易这声狂吼,似乎威胁著要一口将她吞噬。
“既然你都承认了,我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白天里受到的屈辱和怒火,此刻尚未全消呢,他竟敢又来招惹她,分明没将她摆在眼里。
“你给我站住!”今天非跟她把话说清楚。
朱邦璇定在她的房门口,很用力很用力的提上来一口气,然后回过身子,没好气的瞟他一眼。
“早知道你这么坏,我就不要喜欢你了。你听好,我对你所有的感情,在这一刻全数化成流水。”
那漆成|乳白色的木门,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不绝于耳的却是她那纯真仿佛童稚般控诉的嗓音。他是真的伤透了她的心了。
压根就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干么说出那么没度量的话来?
“喂,把门打开,算我错了,我跟你道歉。”
又来了,这人连怎么跟人家赔不是都学不会。她会开门才怪。
“喂,跟你道歉也不行吗?你恐怕还搞不清楚。”
木门在这时咿呀地从里边被打开来,见到朱邦璇甜美的脸蛋,刚易马上又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嘴脸。
“拿去。”她塞了一个信封到他手里。
这不是他前天给她的薪资袋?嗯,鼓鼓的,里头的钱应该还没取走。
“从今天起,你不用再给我薪水,当然,我也不再是你雇来的书僮。总之,我们之间不再有劳资关系,你不可以再动不动对我颐指气使。”
“你这是……在跟我辞职?”
“没错,顺便告诉你,我的新老板是刚牧。”在他来不及反应时,房门又给关上了。
朱邦璇这突如其来的宣告,让刚易惊讶得差点把舌头吞进去。原来,她不是请辞,而是把他给开除了,毫无预警的。
第六章
为什么特别情商刚牧当她的新老板?朱邦璇认为若想和刚易划清界线,这将是个斧底抽薪的好方法。
她很清楚自己是个软弱又死心眼的人,一旦撒下感情就很难走回头路,以刚易的疏狂乖张,必定会让她在丢尽颜面之后,再痛苦得无地自容。
那么坏的一个男人,怎么能掳获她的芳心?朱邦璇不止数十次的反问自己,却总是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以前和汪志朋要好时,也曾经很轻狂的到处疯,台北近郊所有美丽的景点都有他们的足迹,书店、咖啡厅也常有他们的行踪呀。
和刚易比较不同的是,汪志朋很君子,很尊重她,没经她同意,他连手都不敢碰她一下,两人始终维持著友好但不算太亲密的关系,正是古时候的人所形容的相敬如宾那种感觉。
如果不是她继母横加干预,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对人人钦羡的恩爱夫妻了。不,恩爱倒不尽然,她和汪志朋之间是很能互谅互信,但就是缺乏一点什么,两人见面的时候很开心,但不见面也不特别想念,各过各的生活,极少强烈的渴望天天腻在一起,像小说里所说的如胶似漆,倾心狂恋。
因此当被迫分手的时候,她心里的愤愤不平居然多过难舍难分。
然而,和刚易同处在一个屋檐下,明知他天天都会回来,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制造见面的机会,但每到夜里十点左右,她仍会不由自主的感到焦虑,坐立难安,一见到他,却又哑口无言,不知跟他说些什么才好。
千万不能爱上他,每个夜里躺在床上,她总要不断不断的告诫自己,但一见到他,心底的防线就自动溃决。她很悲哀的省悟,只要刚易略施小计,她就会不计前嫌的投怀送抱。
多么没用的女人!
正因为害怕越陷越澡,所以不得不想个法子教自己悬崖勒马。
幸好刚牧是个很慷慨的人,一口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朱邦璇很心满意足的歪在柔软的床上,泪水却不听使唤的一滴滴淌落枕间。
手指下意识地抚著莫名发烫的唇,那感受依然如此鲜明,腹内一阵骚动,困囿著难以成眠的她。
就快天明了,再不赶快睡,她铁会起不来,和刚牧约好了九点要一起到附近的公园散步的,怎么办?
数羊吧,一、二、三……不行不行,越数精神越好。要把脑袋放空,据说这是最佳的舒眠方式。可,放不空呀,只要一闭起眼睛,那坏男人的身影就堂而皇之的潜进脑海,骚扰她所有的思绪。
在这夏末初秋的夜里,于蒙胧昏睡之间,她竟梦见那火辣得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景。两具缝蜷的肉体不但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