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新所需要你这样的业务尖子,我看你就到那里去怎么样?〃
在那个时刻,我真的还感到一阵振奋,毕竟女科长知道了我的〃业务能力〃。但接着女科长告诉我,新成立的储蓄所差不多是在郊区,我真的又蒙了。去那个地方,简直就像发配一样。但我不好说什么,我感到在这个成|人世界里,我一点也没办法学会拒绝。学不会拒绝就只能服从,于是我就到郊区去了。
当我到郊区储蓄所报到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阴影把我笼罩了。那个所的主任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再过几年,就该退休了。当我看着他时,我不由得想,这个人难道就是我今后的写照?特别是他还对我说了句:〃你到了这里,没个三五年是不会再调动了。〃我真的感到一种痛苦的压抑。我当时就想,决不能在这里干上个三五年,得想办法调到支行,这是个什么地方啊?谁也不会认识你,谁也不会了解你。在这个前提下,什么都别谈,什么都别想了。我突然觉得这事是李常德一手干的,我有点恨他了。但他现在和我再没有关系,我也不打算再提到他。
我在这个郊区储蓄所一呆就是大半年。在这个大半年里,罗刚好像没任何变化,事实上,我每次提到他,总是感到难以把他向你叙述下去,总感到他在时时掩饰自己的一切,不让任何人知道。我和他恰好相反,有什么事就得说出来,不说出来就感到特别难受。但我每次和他说,他好像都不太感兴趣,如果不是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大概也不会再和他说什么;但小军和他就不一样,在这大半年里,他果然就按他最初所说的那样,从银行辞职了,他做出这个决定时根本没去考虑任何人的意见,我和罗刚当时都劝他再想想,但他不愿意再多想,在他看来,如果继续在银行待下去,可以知道自己六十岁时是什么模样,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他的这个理由足以说服自己。但我做不到,尽管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我再这么干下去,的确知道我六十岁时会是什么样子,这个郊区储蓄所的所主任已经成为我的镜子了。我看着他就知道,我以后也就是这个样子。
小军辞职后,就给自己租了个房子,整天呆在里面写小说。对写作这玩意儿,我和罗刚都是外行,但我觉得小军过得还不错,我特别惊讶的是,他的女朋友开始多起来,隔三差五地就换一个,我心里真是有点羡慕,但这种羡慕我从来不敢说出来,我知道,如果我的羡慕心理让小安知道了,后果将不堪预料。我想我这辈子大概就只会有小安这么一个女人,但和罗刚比起来,我又觉得我算不错了。毕竟我还有一个女人,罗刚一直就没有,他一直就呆在他的夜班室,好像没任何别的想法。那个地方有什么吸引他吗?
我实在是不想在那个郊区储蓄所待下去了,但一时我又根本找不到办法。小安也对我渐渐不满,她和我一样,认为在那个地方做事根本看不到前途。是的,我一直希望我能有个前途,但我找不到打开前途的方法,那个半年是我非常苦闷的半年。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苦闷被罗刚解决了。
那天我们在小军的租住房吃饭,这是我们都喜欢来的地方,房子虽然不大,但十分安静。在饭桌上,我又忍不住诉说了一通郊区干活的苦恼。小军要我给领导送点礼,但这事我没办法做到,罗刚突然就说了句:〃你想不想来守金库?〃
我没想过这事,不过我突然觉得这是个办法,至少我可以从那个该死的郊区回到支行,但我觉得罗刚似乎没这样的本事可以把我从郊区搞回来。罗刚就说,他们夜班室有个人要结婚了,他一结婚,肯定就不能值夜班,值班室就肯定要人,而夜班室没什么人愿意去,如果我到人事科请缨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发现了希望,第二天我就去了人事科。我还记得,当人事科长听完我要求守库的口头申请之后,用一种特别的眼神望了我一眼,但她没有考虑,立刻就答应了下来。现在回想,自我进银行以来,这是我办得最快的一件事。两个星期之后,我就从郊区回来,到了银行的金库值班室。我现在又和罗刚在同一个地方了,每晚10点,我们又一起结伴上班。
在银行一环环紧扣的工作链条中,金库值班室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它可以说半天,但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即这是个没有任何人愿意来的地方。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在这个地方呆的人无非就是两种:一是没有能力,二是没有靠山。这使得这个岗位在整个金融系统中受到特别的歧视。这是很明显的,有能力的做业务去了,能力更强一点的坐到办公室发号施令去了。和传达室相比,坐在那里的人还可以对进来的陌生人喝上一两句(我来银行的第一天就领教过的)。而在这个夜班室的人几乎没有人过来理睬,而且,坐到了夜班室,你在这个单位认识的人就没有几个了。
尽管我这样描述夜班室,并不意味着我对建议我进来的罗刚会抱上什么看法。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是自己愿意来的,我实在不能再忍受呆在郊区那个地方了,对我而言,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并且,在这里还是有那么一个好处……如果它称得上是好处的话。这个惟一好处就是,我们银行的行长会经常过来,毕竟金库是个重要之地,这使我们能有机会直接和行长面对面,但和行长面对面也没什么具体的好处,在他看来,呆在金库室的员工无非都是一些不能掌握业务的游手好闲之辈,他之所以光临,也就是希望我们这些游手好闲之辈能够准时上班,恪尽职守。我想如果他要在这个银行提拔某个人的话,是决不会想到在金库值班的人的。
像是有纪念意义一样,我到金库值班室的第一天正巧也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周年。我当时没意识到,是罗刚提醒我的。那天他和我一起去上班,在路上他忽然说:〃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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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没明白他说的两年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说,我们参加工作已经两年了。
罗刚不是一个喜欢发感慨的人,当然我也不是。因此,我没有想到他说的两年是指我们参加工作两年了。但他的话突然引起了我的一些不愉快。我承认我心里有点难受,如果说我开始感到时间在加速它的流逝的话,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感觉到的。没想到转眼就两年了,我在这两年里干过些什么呢?我真的是想好好干,也觉得我在努力地干,可什么都没有,好像谁也不怎么在乎我。在我所工作过的储蓄所,没哪个的业务能力比我强,可别人就是运气比我好。在那时,我真觉得是别人的运气比我好。我一点也没想到我会到夜班组来。我记得当时罗刚来的时候,我和小军在聊天时他还说:〃那是个有损自尊心的地方。〃我没想到我也来了,滑稽的是,我是自己申请来的。如果我不申请,我会在那个郊区呆多久呢?谁也不知道,而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把我再换一个地方,我实在是不想坐柜了。你完全可以说我野心过高,但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没有野心是根本不可能的。在我申请去夜班组的时候,大约是我有点想放弃这种野心了。我知道这是我的弱点,缺乏锲而不舍的劲头。当然,我同时也想知道谁也不想去的夜班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承认我有点好奇,下面我就把我们银行夜班组的人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晚上到银行大楼里来。快10点了。经过传达室的时候,里面那个半百男人瞅了我们一眼。我第一次到银行时,就是他对我们喝了一句。我现在已经认识他了。这个人的名字特别有意思,他姓曹,叫曹待兔。我没办法去想有人竟然会叫一个这样的名字,但他就是叫曹待兔,你又有什么办法?
我们进来时,曹待兔正拿着一个药罐似的东西,我当时就想,这个人是不是打算熬药治病。但是不,罗刚一边和我上楼一边告诉我,曹待兔每天晚上都喜欢给自己熬绿豆汤,大概是他火气比较旺,每天喝点绿豆汤清清火。这习惯我也觉得滑稽。从我进门看见的这第一人开始,我就觉得,这个夜班大概会值得有点意思。
罗刚还告诉我,曹待兔的老婆死了快二十年,他的鳏夫生活已经足够长了。这个人在行里有点名,听说他基本上没什么开销,因此全行都在风传,他的存折上已经存了一大笔钱;同样的,全行还在风传,这些钱他打算用来做两件事,一是给自己找第二个老婆(希望真是越来越渺茫),第二是给自己买副好点的棺材。也可能就是因为他的鳏夫生活过得太久,脾气特别大,嗓门也特别粗。我们都发现,这个人谢顶已有相当一段历史,但有点说不过去的是他的胡子也没见长过。实际上,他几年前就已病退了,没多久实在无聊,主动找上行长,提出了想守传达室,为群众发挥余热的强烈愿望。为了答谢行长的批准,他守传达室非常称职。每晚10点一过,就把卷闸门〃哗啦〃一放,想出去玩的出不去,在外面玩的回不来。对值夜班的我们来说,最好是准时到岗,否则曹待兔一般要在一阵破口大骂后才会起身给你开门,让一个这样的人骂上一通,实在是没必要。
〃只有任其发不会挨骂。〃罗刚说。
〃为什么?〃我问。那个任其发就是刚刚结婚,离开了夜班组的人,也就是我去顶替的那个人。
〃因为任其发借了一本《国外最新人体摄影》的书给他,一直就没再要回来。〃罗刚说。
我明白了,也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从罗刚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想笑的痕迹。他总是这样,对我们平时谈到的一些敏感话题,譬如和性有关的事情,和男女有关的事情,也让我们觉得好笑的事情都一概没什么表示,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显得特别的漠然。开始我和小军都觉得奇怪,现在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