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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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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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爬。
  “老吕,今儿有疙瘩汤,要不要给你捎一碗?”说话的是马号组长。
  他点点头,靠着小凳去掏饭票。乍一见,谁也认不出他是春节舞台上的“李玉和”,又黑又瘦又脏,头发和胡子长得连成一片,挤得那张脸只剩一条。掏饭票的手糊满泥,指甲都坼裂了,刚才他就是用这两只手代替脚走回来的。饭票没有几张,这里的饭也吃不长了,早就通知他上老残队去报到,他没有走,为的是等笪修仪(烧鸡),他算计她应该是这一批解教。如果等着她,向队长申请一块儿去,修仪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会不照顾他的。但是为什么她没有出来呢?她会不会又犯了什么事延长劳教期了?
  “吕布”支着两个小凳慢慢往前挪着,背后响起一片脚步声,跑来两个女工。他抬头一看:一胖一瘦,好像在葡萄园见过,跟笪修仪一个组的,连忙招呼:“哎!笪修仪怎么没出来?”
  瘦的那个站住脚,两片大红脸蛋挂搭下来,疑疑惑惑地说:“谁?笪修仪?你是问烧鸡?”
  胖的那个拽了她一把:“快走,理他干啥?这人怎么矮半截?怪吓人的!”
  两个嘻嘻哈哈地向食堂跑去。
  矮半截?不久以前他站起来比所有人都高一头。但是现在他永远站不起来了。那一顿乱棍打断了他的腰椎,他连双拐都没法拄,永远只能靠两只手走路了。
  鸡窝 二十一(2)
  那天,他恢复知觉后发现自己不在烧鸡家里,周围一片漆黑,伸手去摸,身旁都是水,湿不叽,臭烘烘,不知是什么地方。他想欠身坐起,但一动就是一阵剧痛,只好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开门,叭地一声拉着了电灯。这才发现是个厕所,他就躺在尿池旁边。
  “起来!”来人命令。
  他起不来,屁股上挨了一脚,震动了腰伤,他大声呻吟叫痛。
  “别装死,刚才还那么厉害,这会儿又不能动了?起来!”又踢了他一脚。
  任凭来人怎么踢怎么拽,他都起不来,不能自己走道了。造反派直挠头:头儿要审讯,又不能在瘟臭的厕所里过堂!扭头跑回去叫了个帮手,两人嘟嘟囔囔把他的十八代祖宗都骂遍了,摔摔打打地抬他出去。即使坐这不要钱的“担架”他也受不了,疼得他浑身冒汗。走进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抬他的人砰地把他扔在地下,赶紧出去洗掉手上粘的尿液。
  这一扔,他又差点疼晕过去。有人踢了他一脚,他才醒来,在满眼乱飞的金星散去后,他看到一片灰白的天花板。灰白的旁边出现一堆绿色,是两条裤腿奇#書*網收集整理。一个戴着绿帽的脑袋俯视着他:“你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
  审问得很细,在问清了他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后,又查问了他的历史,为什么会进慈渡劳改农场。
  “你原来是个双料货,右派加历史反革命,应该对你进行专政!”
  “我已经释放了,这次是请假进城的,我有证明……”
  “你上姓笪的那个破鞋家里去干什么?”审讯者最关心这一点。笪修仪与他们对立那派的头头乱搞男女关系被丈夫捉了奸,这才促成他们夺权胜利,他们当然担心那一派东山再起,对笪修仪家里的动静也就十分关心。
  “我跟她丈夫是好朋友。”
  “胡说!你别拉扯上革命群众,他早就反戈一击跟笪修仪划清界限了,会跟你这个反革命是好朋友?”
  “小老板变成革命群众了?”这简直成了天外奇闻,“吕布”忍不住冷笑一声。
  “谁是小老板?他怎么是小老板?”审讯者惊异了,他刚到这个单位不久,了解的情况不多。
  “吕布”也惊讶对方的无知,他没必要包庇小老板:“既然你不仁,莫怪我不义!”便详细介绍了小老板的家史:西北有名的大财主,祖上就开了无数银号钱庄,到他这一辈又贩卖烟土。解放初期他家还开铺子做买卖。说他是个“开明资本家”还有点谱,说他是“革命群众”太搭不上边了。
  最最厉害的是亲朋好友的揭发,审讯者听“吕布”说得有鼻子有眼,合情合理,连卖烟土到哪儿去打通关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不信:“这家伙连开明资本家也不能算!贩卖大烟算哪门子开明?”
  阶级敌人混进革命组织可不是件小事,要是被对立面知道,本派还能站住脚?造反派们先不忙收拾逮来的反革命分子,速速派人四出调查取证,肃清革命组织内部要紧。小老板做梦也想不到,害人不着害自己,搬起石头打的是自己的脚,巴巴儿地送一个对自己的底细了解得底儿掉的知情人去揭发自己。
  第二天半夜,厕所门开了,又推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跌在流满屎尿的地下。“吕布”从呻吟的声音认出是小老板。
  小老板挨了顿狠打,不过没打断腰,还能动,哼哼了一会儿,坐起来伸手乱摸,想了解自己来到个什么所在。一把摸到“吕布”的腰,疼得“吕布”大叫一声,小老板吓了一跳,立刻听出对方是谁:“啊!老弟,你也在这儿?”
  “是你?老兄,你怎么也来了?”“吕布”假惺惺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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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时运不济……哎唷,哎唷!”小老板不知打坏了哪里,又疼得直叫唤。
  这一对“兄弟”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嘴里全不挑明,姓贾的遇见姓贾的,支的都是假招子。两人互相问候伤在哪儿,疼得怎么样,要被不知内情的外人听见,准以为他俩是亲兄弟,起码也是亲如兄弟的好朋友。
  “哦!你的腰打断了?不能动了?”小老板嘴里连连啧啧作响,表示同情,心里十分解气,说完便窸窸窣窣不知干些什么。
  “吕布”马上后悔不该把实情告诉这位心狠手辣的“兄弟”。窸窣声停了以后,他发觉小老板悄悄爬到他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脖子里套上个什么东西,越勒越紧,他顿时透不过气来。“吕布”到底年轻时练过功,下半截瘫了,两只手还是比小老板有劲。在这生死关头,他一只手拽住脖子上的绳套,另一只手在黑暗中乱打。打中了,打中了,小老板疼得大声呻吟,松了手,“吕布”喘过气来,大叫救命。
  厕所里突然那么热闹,造反派以为犯人要逃跑,提着大棒子赶来。开了灯,发现两个人在拚命,照着他俩没头没脑地抡开棒子。打的都是压在上面的小老板,他哼哼一声,慢慢放了手,滚到一边去。这时,“吕布”看清,勒在脖子上的是一副黑鞋带,忙解下来举着:“他要勒死我!”
  “喝!想灭口啊?”造反派踢了小老板一脚,“起来!走!”
  小老板赖在地下不动弹,又挨了一脚,还是不动。
  “打晕了,泼冷水!”
  两桶水一泼,还是没动静。泼水的人弯下腰细看,小老板额头正中裂开一道大缝,已经断气了。
  鸡窝 二十一(3)
  “吕布”捡回一条命,他悟出一条真理:害你的总是你身边亲近的人,救你的往往跟你素不相识!立场坚定的造反派误打误撞救了历史反革命分子,并不是行善,两天以后,“吕布”作为“逃犯”被送往公安局。这一来又等于救了“吕布”。本来在又阴又湿的厕所里,“吕布”的伤很快恶化,有可能全身瘫痪。到了公安局,查明不是“逃犯”,便给他治疗。回到慈渡劳改农场人地两熟,自然比在局里更强。他慢慢恢复过来,能够下地了,但是他站不起来,永远只能“矮半截”了。
  马号组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来了:“老吕,进屋去吃还是在这儿?”
  “就在这儿吧。”他还不死心,想找个女工问问烧鸡的下落。
  截瘫的“吕布”不能坐起,如果啃干粮还能一手撑着上半身,一手拿着啃;面对着一碗滚烫的汤,一只手端不了,两只手又没法端,只得把碗放在地下,趴到碗前一口一口地舐。马号组长看不过眼,过来端起碗试试温凉说道:“得了,我喂你喝!”一边一勺勺喂他,一边又说:“你不如申请回家,让家里人伺候。到老残队,你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我家里也没人啦!”“吕布”咽下一口汤恹恹地说,“帮我个忙,行吗?”
  “行啊!”
  “打听打听有个叫笪修仪的女工怎么没解教?”
  “打听你的老相好吗?对了!找到她来照顾你!我这就去!”马号组长挺热情,看见从食堂那边远远走来两个女工,赶紧把碗放下,起身迎上去。
  来的是九斤黄和柴鸡,她俩在食堂里到处搭讪说笑,一直耗到食堂关门才出来,两人边走边商量怎么对付那些男工,猛抬头见马号的倔老头拦住去路:“干什么?”
  “吕布”认出两个女工正是刚才说他“矮半截”的一胖一瘦,想叫住马号组长别去碰钉子,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两下里挥舞双手,胖子瘦子的眉毛眼睛嘴唇牙齿一阵乱动,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笪修仪?就是烧鸡!死了!早就躺在地里听蛐蚰叫去了!”
  “吕布”的脑袋里喀嚓一声,全部希望都变成一个装满“鸡蛋”的篮子掉在地下打得粉碎。
  马号组长问清了烧鸡得病死亡的过程,慢慢走回来,心里盘算怎么说得和缓一些。但是见到“吕布”表现得很镇静,没有大哭大闹,也就放心了,一五一十地把听来的全部转达给他,端起碗来打算继续喂汤。“吕布”摇摇头,推开勺子,扶着小板凳往屋里爬,说是想躺一会儿。
  半夜,马号组长像往日一样起来给马儿添料。刚坐起来披上棉袄便觉得脊梁发凉好像有一双眼睛瞪着他。睁大眼睛四周巡视,黑暗中隐隐约约现出一个黑影坐在对面的铺位上。他以为是哪一位伙伴睡不着,轻声说:“躺下睡吧,小心着凉!”对方也不理他。等到他穿上鞋,轻轻点上马灯,才发现坐着的是“吕布”。
  “咦!你能坐起来啦?”马号组长挺高兴,以前“吕布”好好儿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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