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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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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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7年7月27日写于湖畔
  同年12月27日一改
  1988年1月25日二改
  瓦妖
  瓦妖 一(1)
  古人曰:生男弄璋,生女弄瓦。
  春夜。
  下弦月弯弯地挂在树梢头,像一只极大的耳朵,在偷听树下那排红砖房里的声音。

()
  砖房约有十余间,雁翅似的一字排开。前边还有一排质量较好的房屋,两排房之间自然而然形成一个长方形的院子。长方形的一头是砖墙,墙头上竖着尖尖的玻璃碴子和电网,另一头是密得只能穿过两个手指的铁丝网。
  这些设施说明了砖房的特殊身份。不错,这里原是关押男犯的监房,慈渡劳改农场添了十几匹马,劳动教养所女队便从马厩搬到这里。当然,条件比又潮湿又嘈杂的马厩强多了。十几个平方米一间,南面朝着院子,开着门和窗;北墙上高高地开了一个小窗,钉着小指粗的铁条,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土路。屋里有一盘可睡五人的小炕,靠门用砖搭一个小铺。一个组十几个人分占两个屋,小铺便是组长、副组长的“御榻”。不用睡地铺,不再处于百十个人的“大杂院”中,按说女囚之间的纠纷可以少些了吧。但是来到这里的百分之八十是“张飞的妈”——无事还要生飞(非)呢,何况天造地设地提供了这么一个好环境。
  此时,月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透过窗户,隐约可见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钻进另一个被窝……
  “妈呀——”一声锐叫划破了夜的寂静。
  好像一声号角,大乱立刻开始。
  “什么事?什么事?”
  “哎哟!哎哟!你凭什么打人?”
  “他妈的!臭流氓!揍的就是你——”
  饭盆、瓶子、衣服、枕头、砖头、小板凳……纷纷从门口飞出。由院子另一端赶来的大值班,面对这些“流弹”吓得躲在一边。隔着窗户可见屋里地下有两个半裸的人体扭作一团,一个白得耀眼,一个黑得发亮,她们光着脚,身上的汗背心和三角裤几乎都撕成碎片。白的一手揪住黑的头发,黑的一手掐住白的脖子,余下的两只手四只脚都使劲往对方的要害处——Ru房和小腹——招呼。血,点点滴滴从爪痕下流出。
  炕上的人全被惊醒了。有的大声吆喝:“别打了!”有的动手去拉架。只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囚缩在墙角,全身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光露出一只纤瘦的脚,五个蚕豆似的脚趾头瑟瑟地直抖。
  “干什么!”大王队长披着衣服从前排房屋三脚两步赶来,走到门内,迎面飞来一只瓶子,她偏了偏头。“啪!”半罐臭豆腐在对面墙上开了花。气得她大吼了一声。
  黑的那个见队长来了,立刻松开了对方的脖子,白的那个却趁势拽下了对方一大绺头发。黑的吃疼不过,纵身又要扑过去。
  “住手!”大王怒了。她认出打架的是林金生和柏雪,对打架的原因也就猜透了几分。
  “报告!她先动手……”伶牙俐齿的柏雪先告状。
  “胡说!是你先……”林金生急了。
  “穿上衣服,上队部!光着身子,简直像窑姐儿!”大王扔下这两句话,转身就走。
  “去!去!回去睡觉!有什么好看的?”大值班郎世芬把蓬头赤脚挤在三组门前看热闹的女囚,一一轰回号去。
  白白的柏雪披上衣服,急急夺门而去。她深知在这圈子里,任何事都是后下手遭殃。等到黧黑的林金生穿好衣服赶到队部,她已经喳喳地说了一会儿。大王队长瞪了林金生一眼:
  “先回去等着!”
  林金生好不晦气,悻悻地回到号里,坐在自己的小铺上生闷气。她是女队唯一睡小铺的“非组长”,因为她不仅名字像个男子汉,模样像个愣小子,连案情也是女冒为男。她的亲生父亲是铁路上的搬运工,身强力壮,赛过举重运动员,没想到一天穿行铁道,叫飞驰的火车辗死。母亲带着刚满百天的她改嫁给一个京西小站的扳道工,怕后父嫌弃,说是个小子。她长得像父亲,天生一张国字脸,两个肿眼泡,眯缝着一双小眼,蒜头鼻子,四方大嘴,一身黑皮,个子虽然不算高,手脚都很大。后父认定是个小子,起名金生,自己又没孩子,待她像亲生儿子一样。她一会走路就帮着爹干活,打扫站里站外,上山打柴,走十几里山路去买粮食、油盐,又麻利又勤快。招得只有一个闺女的站长羡慕得不行,一个劲地对扳道工说:“老林头,你好福气呀!白捡个老婆还带来个好儿子!”
  老林头听了嘿嘿直乐,心里好不舒坦。
  偏僻的小站上,只有这两户人家。站长家的闺女比她小两岁,白白净净地挺秀气,从小管她叫“哥”!她也真像个哥哥。妹妹要树梢上鸟窝里的蛋,她敢脱了鞋,出溜溜地爬上去,掏出来,一个不碎地送到那双小白手里。妹妹对爆仗又怕又爱,她让妹妹拿着秫秸杆,插上香火,去点燃自己手里的二踢脚,然后拿着嗤嗤响的二踢脚往上一扔。那玩意儿燃着后又往上一蹿,比平地点着的高出一倍,好比半空里响起个炸雷。妹妹吓得躲进“哥哥”的怀里,她抱着娇小的身躯,心里涌起一阵阵朦朦胧胧的暖意。
  她二十二岁那年,母亲得了暴病,又拉又吐,折腾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已经不能说话了,两眼直直地看着金生,分明是有话要说。忠厚的老林头流着泪一遍遍地说:“你放心,放心,我不会错待‘他’!”
  瓦妖 一(2)
  母亲仍是不放心,直到咽气,眼睛也没闭。她哪里是怕老林头待金生不好,她着急的是始终没把真相告诉金生。而金生可能由于从小干累活,居然连月经也没有,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不是男的。
  又过了两年,站长跟扳道工商议:“老林头!我就一个女儿,你就一个小子。咱两家合一家吧!以后添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第一个姓林,第二个姓我的魏,怎么样?”
  老林头当然没二话,林金生能和妹妹结婚更是喜从天降,小两口择日成亲,婚后年余,日子过得挺和美,就是没有添孩子的信。老哥儿俩盼孙心切,撺掇亲家母去问闺女。山沟里长大的妹妹以为普天下男子都像金生哥哥这样,开始还劝母亲别着急。架不住亲家母是过来人,三问五问就发现破绽。一天晚上,她拉着丈夫闯进新房检查林金生,检查结果:金生是女的!二女“结婚”怎会添孩子?
  魏家夫妇火冒三丈,揪着老林头拚命:“你凭什么糊弄我们?!”
  老林头摸不着头脑:儿子怎么会是女的?转过脸来问金生,金生又糊涂又伤心,怎么自己从男变女了?她以为是魏老太太作怪,挑拨破坏了她和妹妹的婚姻……气头上动起手来,把魏老太太打伤了。
  事情越闹越大,魏家告到法院,最后判了林金生三年劳动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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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金生一进铁栅栏,立刻引起一场骚动。时值午饭以后,几个为“风流事儿”进所的女囚敏感地看到大王队长在紧挨着铁门的队部,训斥一个短发、穿对襟褂的小伙子。这地方只来两种男人:接见的家属和外调的干部。林金生哪一种都不像,倒有点像个修房的小工。可是红砖房还新新的,用不着修。这是个什么人?
  再窥探下去,更不对了。大王队长大声吩咐小白:“带‘他’上三组!”
  “男的怎么来这里!”
  更透着新鲜了。这时不仅那些对男人天生感兴趣的“花案”犯全部出号,连其他人也都出来看热闹。林金生背着铺盖进了三组乙号,小白命令副组长柏雪:“你上炕去,叫她睡小铺!”接着她轻蔑地瞪了周围的女囚一眼:“别不要脸啦!这是个女的!”
  原来是个“二尾(yǐ)子”!大多数人哈哈一笑散开了。只剩下一群“花案”犯如苍蝇见血,舍不得走。“这个鬼地方赛过尼姑庵,一年也见不着个男人!没有朱砂,红土为贵!这家伙虽然没‘把儿’,到底像个男的呀!”从此,三组乙号门口便成了是非之地,不断地有人“站岗”,不断地有人争吵,争吵的起因永远是为了林金生。她们都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一天三遍地洗脸梳头……
  林金生是这么一个人,打架有她,大王队长不用问也明白了一半:八成是林金生打柏雪的主意,碰了一鼻子灰。何况柏雪又说是林金生先动手,更证实了这一推测。因此,林金生刚踏进队部,大王队长便大声喝令:“站住!”不许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凑到跟前来,不给她一点好脸色。
  林金生更觉得委屈了,只好退到门口。
  瓦妖 二(1)
  东方好像被一支湿润的大笔反复蹭来蹭去,把那阴沉得发黑的铁青色一层层越蹭越浅,终于浅得发白。接着大笔又换上红色,一层层越抹越红……
  大王队长的脸色也像天空一般,由青转红。她实在被气得够呛。
  “你违反所规欺侮人还不承认?”
  “到底是谁欺侮谁?队长!您听我说……”
  “难道是柏雪欺侮了你?”
  “那倒不能算是,不过……”
  “还是的!她没欺侮你,你要不去惹她,半夜里会打成一锅粥?少跟我花马吊嘴!政府还不知你是为什么来的?”
  “您要这么说,我可就没得说了!”林金生被揭了“疮疤”,立刻变了脸色。
  “谁不让你说了?说!”
  “半夜里是柏雪爬进……”
  “别尽说别人,说说你自己!”
  ……
  假小子梗着脖子就是不说自己,张嘴就要说柏雪,瞧那样儿像头犟驴儿。
  “你委屈什么?狗改不了吃屎!又拿出骗你妹妹的手段来对付柏雪了吧?”大王队长的拧脾气也上来了,就是不让她提柏雪,非要她把事情说清楚。可是不说柏雪这事儿怎么说得清楚呢?林金生急得话都说不成句了。
  “报告!”大值班郎世芬在门外叫了一声。
  “又有什么事儿?进来说!”大王队长皱着眉头,心里十二分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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