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便拉着两个小姑娘一起退出了屋子,又和何仙仙一起快活地取笑了徐循几句,因为时候的确不早,大家就各自回去睡觉了。
徐循的糗事,很快也传遍了整个太孙宫,甚至连春和殿那里都有所耳闻,几个平时年纪相仿,比较要好的太子妃妾听说了,都私底下嘲笑、捉弄徐循。不过,谁也没当是什么大事,连几个嬷嬷都显得很无所谓,钱嬷嬷说,“这有什么的,您就放心吧。您是赶上好时候了。太孙的第一批妃妾……可要比春和殿里的昭仪强多了,这里面的道理,您就自己琢磨去吧。只要您不胡闹,好日子稳稳的就在后头呢。”
徐循没事就使劲着琢磨钱嬷嬷这番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又没别的事好做。
太孙和徐循、何仙仙很快也都熟悉了起来,每天晨昏定省的时候他都在太孙妃边上,聊几句家常,这不就一回生二回熟了?何仙仙胆子大,没几天就敢和太孙开玩笑了,徐循没她那么敏捷,说少错少,她一般不太抢话说。
然后……然后没啦,这就是太孙出现,给徐循的生活带来的全部改变:每天早上多了个人要行礼,多了个人一起说几句话。
然后……没啦。
当然,太孙回来了,那肯定就要找人侍寝,这种事即使是徐循也不可能懵懵懂懂。要知道她为了这一天,可不知做了多久的准备。不过她运气不太好,太孙回来的当天她正好在小日子第二天,也所以徐循那天睡得特别早——她根本没觉得有她什么事。
小日子头尾总要七天吧,这后五天里,太孙不是在太孙妃屋里,就是在太孙嫔屋里。他本身也忙得很,经常后半夜才回内院,有时候就在前院睡了,据赵嬷嬷说,回来的头十天,太孙在太孙妃屋里歇了三次,太孙嫔去他屋里歇了四次,基本上这也还是持平的。徐循听着,就和听故事一样。
等太孙回来的第十一天晚上,他把何仙仙喊到前头他屋子里去了——除了太孙妃有特殊待遇,太孙想和她在一处,要自己过去以外,别的妃嫔那都要去太孙的屋子里。
徐循在第十二天还没有什么,到了第十三天,何仙仙又被叫过去一次以后,她开始有点着急了,等到第十四天、十五天(何仙仙又去了一次)、十六天……
在第十七天,徐循有点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得做好准备,做个不受宠的太孙婕妤,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往上,太子婕妤、婕妤……然后……然后就没了,然后就这么一直到老了。
☆、无宠
无宠怎么办?
这是个很现实也很急迫的问题,起码对徐循来说,无宠,就意味着她每年拿不到多少工资。根据李嬷嬷的解释,这笔钱拿多拿少,在徐循这个等级是没有定数的。
宫中规矩,后妃以下,杂置宫嫔,间以婕妤、昭仪、贵人、美人等人数不等。除了各妃可以拿供奉以外,其余的宫嫔那都是没有固定待遇的。徐循用不着太聪明也知道,受宠的宫嫔那肯定拿得多,不受宠的,虽然不会什么都没有,但当然也不好和别人比了。说不定她一年也就是拿个几百贯意思一下,再惨点的话,可能连几百贯都不会有。
当然,就是冷宫里的妃嫔,一年名分上也还有几十贯的零花钱呢。徐循的担心,是有点过头了,不过,她一年赏嬷嬷们四次,一次八贯,这里就是几乎一百贯的花销了。要是一年拿两百贯零花钱的话,余下一百贯徐循根本就不能用,她得留着打赏一些太孙妃、太子妃身边的头面宫人。她自己是根本落不下什么私房钱的,要想和太孙嫔一样,自己做粉用,或者托人到外头去买点零碎回宫,或者——再想得远一点,托人给家里带点钱的话,一年两百贯哪儿够啊?起码也得四百贯,五百贯才能说得过去。
徐循还没到能和家里互通消息的品级,一时还想不到这么远,不过她听太子宫里的妃嫔们说了几句,听说若以后年限深了,可以派中人往家里递几句话的时候,一次少说也得搭上几尺绢:按这个说法,徐循一年拿的布料,也都消耗不了多久的,除了她刚入宫落下来的嫁妆以外,她想攒钱,可没那么容易。估计要费尽心思,才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宫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反正管吃管住管穿,她是有名分,上过册的,一辈子也不可能被放出去了。就是不攒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宫里还少她一口饭吃?徐循每次算钱算得愁眉不展的时候就这么安慰自己,无宠就无宠,反正日子还不是照样得过?
的确,除了钱以外,有宠没宠,徐循的生活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外头对宫里的生活有很多想象,徐循以前在茶馆听书的时候,也听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她是不知道前朝的后宫如何,不过,本朝的后宫,压根就没有这种争宠的事儿。——也不是说本朝的妃嫔,个个都是贤良淑德的淑女典范(首先徐循觉得自己就不是),只是争宠这种事要能争得起来,第一个,起码也得找到争宠的对象吧。
皇爷、太子如何,徐循是不知道,但太孙一直都是很忙碌的。除了每天早上见一面说几句话以外,整个白天,太孙一般都要上课,不上课的时候,他也都在外头,徐循也不知道他要忙些什么,但是太孙不到晚饭以后,是不会回内院住处的。
晚上他回了院子以后,要是想临幸谁,那就派中人来喊她们过去。徐循也有留意过,何仙仙和太孙嫔虽然在太孙心中的地位显然有天壤之别,但在这种事上待遇倒是都十分一致,她们俩都是过去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了,一般不在太孙身边过夜。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要争宠,又该怎么争?难道要跑到太孙的住处,对着个空屋子去争?
再说,太孙宫里的事,都是太孙妃在管,太孙好像从来也不过问宫里女眷的生活,有宠没宠,只差在何仙仙隔三差五多见太孙两个时辰而已。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月三百多个时辰,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女人和女人们呆在一起。就是想要炫耀,都没什么好说的。大家还不是一样过生活?除了何仙仙红着脸和她说过几句,“真的疼得不得了”以外,徐循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到了三月内廷开课的时候,徐循真的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无宠一辈子的事实。太孙回来都快一个月了,对她也很和气,但就是没有让她侍寝的意思,看来徐循就是不讨太孙的喜欢,别说徐循了,就连几个嬷嬷,好像都接受了这个结果。一开始徐循向她们打听这无宠妃嫔一年能拿多少钱的时候,钱嬷嬷还数落她,“心里就是不能装事儿,太毛躁。”
可到了这几天,徐循再提起这个话题时,钱嬷嬷就转了口风,“您不用担心这个,太孙宫的钱,那是太孙妃在管。以您和她的情分,怎么会被亏待?您这样第一批妃嫔,有福气呢。和太孙妃一块参选,姐妹一样的交情,再不用担心这个的。以后进来那些姑娘们,要是不得宠,可就有得愁了,还不得绕着太孙妃团团转……”
这话虽然一点也不冠冕堂皇,但却说到了徐循心坎里。太孙妃和她交情如何,小姑娘心里是有数的,她一下就安定了下来,对得不得宠,倒是更不在乎了。反而更为好奇内廷即将开讲的庭训课。
这是仁孝皇后作兴的老规矩了,每月一次开讲内训,宫中诸女眷俱往,连太子妃和太孙妃都要去的,两宫等一大帮姬妾当然也有份。徐循倒不是好奇讲内训都讲什么——她绝不是这么爱学习的人。她就是想见一见宫中的妃嫔,还有就是到内宫里走一走。平时,春和殿和太孙宫的姬妾,是不能随便进内宫的,徐循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是太子妃定下的规矩,除了被册封行礼的那一次以外,徐循还没进过内宫,没逛过御花园呢。
比起遥遥无期的承宠之日,三月二日内训开讲的日子,倒是一眨眼就到了跟前,当天早上,几个嬷嬷都过来帮着徐循打扮,用孙嬷嬷的话说,“您走出去了,那就代表了太孙宫的脸面,在今儿这样的日子里,可千万不能跌了太孙宫的份儿。”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去听讲的,打扮得太招摇惹眼,也不得体。徐循穿了天水碧云纹竖领长袄,搭配着鹅黄花鸟暗纹的马面裙,外套桃红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戴了小小的金丝冠,再戴了两枚珍珠耳扣。孙嬷嬷说,“婕妤这个年纪,大红大绿的压不住,倒是这么穿又轻巧又俏皮,天气有点热了,不戴太多金首饰,珍珠耳扣看着也凉快一点儿。”
徐循对着铜镜照了照,也觉得挺好,走去给太孙妃请安的时候,太孙妃也笑着说,“嗯,小循穿天水碧,就是特别雅致好看。”
太孙本来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喝茶,这时候也扭过头来打量了徐循几眼,有几分好奇地问,“今天怎么没上粉啊?”
太孙这个人,虽然黑黑壮壮的,但的确很是和气,徐循现在已不大害怕他了,虽然不多话,但一开口也十分随意,她实话实说,“天热起来了,一会听课,好多人呢,万一出了汗,脸上黏糊糊的,就太不舒服了。”
太孙哑然失笑,想了想,也说,“是,去年大暑那天,有什么事来着,一定要那天行礼,好些中人脸上的粉都有点糊了,一擦就是一条黑道道,怪恶心人的。”
太孙妃说,“你忘了,去年那是祈雨,那天你还中暑了……”
然后太孙就和太孙妃说起了去年京城那场旱灾,徐循和太孙今天的对话份额也就用完了——她说出来以后,心里也有点埋怨自己:怎么和太孙说的,不是贪睡就是糊粉,都是这么恶心的事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徐循今天穿得轻薄,也没上妆,的确是有好处的。听讲内训的正阳宫虽然不小,但要挤下一宫妃嫔也挺困难,太孙宫里这就是四个了,太子宫里二十多个,还都只是有名分的,皇爷那边人到了一大半,还有小半没到,从蒲团来看,看来总有好几十人。这么多人挤在大殿里,才只是孟春天气,都已经够热的了。孙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