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帝疑了她,怎么这时马十不出来敲打敲打?起码也要说点意味深长的双关语,让她知道皇帝的意图,可现在,马十的意思,分明是在赋予她更大的权力——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多心,皇帝压根都没多想,只是以为她被吴雨儿蒙蔽,为了消除她对徐循的误会,所以才特别派丁香儿过来解释?
“还有,关于立贵妃的事,”马十又笑了,“皇爷爷说,前几日忙忘了,没把丁香儿给您派过来,昨儿要发诏书才想起来这回事。皇爷爷是想,这件事毕竟不名誉,不管您怎么纹饰,对外也不好明说,为免众人误会,觉得是贵妃娘娘主动求的壮儿,还是给她升个品级,贵妃娘娘以后也好养壮儿。”
瞧,这话就有点意味深长了,意在言外:以前不知道,后妃不合,皇后指不定会以为吴雨儿的凄惨下场,是被庄妃求出来。升贵妃,也可以理解为皇帝在表示对徐循的信任和宠爱,派丁香儿过来解释,也是要让皇后成为知情人,以后别拿这件事来为难徐循。
到底是哪种真相?圣意如今,到底属谁!再多一件事,皇后都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爆开来了,她简直想要抓住马十,尖叫着逼迫他把皇帝的意向完全吐露,这种石头不能完全落地的感觉,足以把一个人逼进牛角尖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勉强露出微笑,“丁香儿一说,我就明白了。唉,委屈了徐妹妹,这件事就算把真相都告诉出去,只怕也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她是少不得被人议论了……”
这话以皇后身份说来,倒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背地里,她也没少被人议论。马十笑了笑,只是磕头并不答话,丁香儿也脆声和皇后告退,“奴婢这就退下了。”
“办差辛苦了。”皇后心不在焉,随口道,“来人啊——给他们放赏!”
马十和丁香儿都很上道,接了赏欢天喜地而去,看不出丝毫不对,皇后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出了屋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瘫软在了椅上,翻着眼瞪着房梁,沉浸进了自己的思绪里。
圣意到底如何,宠爱是完全转移到徐循那里,和自己开始疏远,还是……还是他对自己情分依然,只是单单宠爱徐循而已?
她几乎是痛苦地在想: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我多心,还是情况已经悄然间有了变化?他是已经对我完全失望,还是对我有所怀疑,又或者一切照旧?
无数种可能,在极其有限的信心背后翻滚,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猜测蜂拥而入。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也许他早就厌倦了她,也许他就是要看她猜,就是要让她痛苦,看她表演——
不,若是如此,又何必立她为后?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大哥心底,对她始终都存有情分!一切只是她的多心,大哥只还是那个忙于国事的大哥,政务繁忙,难免有所疏忽……
可要是这样,大哥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解释,‘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不愿再猜测皇帝的心意,试图以另一个角度,来解析自己现在的处境:徐循崛起,已不可挡。有壮儿在,皇帝立她为贵妃的决心,不容任何人阻拦,她也绝不会阻拦。但这没有什么,她已经是皇后了,她膝下有太子,地位稳如泰山……
皇后的脑子,忽然一滞,她从一个新的角度,发觉了自己的弱点。
谁也不能保证,太子就不会夭折……
虽然还只是可能,但如果,只是如果,她真的失了圣心,如果她倒霉到又失了太子,那,徐循膝下的壮儿,可就是皇帝的长子了……
她突然很想笑——这算什么?是命?若是无宠无子,她和静慈仙师又有什么区别?有宠有子的徐循,一样是有册有宝的贵妃!就算只是个可能,就算只是想想,这想法亦是荒谬得让她想笑。
她怎么会以为,失了圣心,她还能在这宫里稳若泰山?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后宫就是皇帝的小世界。他要天黑,天就不会白,他要江河倒流,江河就会倒流给他看!太子可失,天心,决不可失!
“徐循、徐循……”不知不觉间,皇后低低地、木然地念诵起了这个名字,最简单的两字音节,咒语般反复。“徐循、徐循、徐循……”
然而,在她那翻滚如沸的脑海中,另一个想法,如同闪电般划过阴云满布的天空,皇后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钉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吴雨儿身边有丁香儿,东厂的势力已经渗透进后宫之中。
她的坤宁宫呢?
若天心不失,对付徐循又有何用?若天心已失,焉知坤宁宫里没有东厂耳目,也许今日这一切就是皇帝布下的又一个鱼饵,挑起她对徐循的忌惮,而一旦她出了手对付徐循,对付壮儿,今日的吴雨儿,说不定就是异日的她!
又也许这一切都是徐循的布置,为的就是让她疑神疑鬼,也许她根本多想,也许、也许……
一切疑惑,最终归结到了一个元点——她究竟是哪一天,哪一刻做了什么事,可能动摇到皇帝对她的感情?
皇帝对她的感情又到底动摇了没有?
她到底该不该出手对付徐循?现在最好的策略是否按兵不动?可若现在不行动,万一栓儿出事……
万千思绪交错,胸口血气翻涌,皇后心头烦恶之极,猛然一阵气上,哇地一弯腰,一口紫黑色的淤血,喷吐而出。
181、妙人
“这事儿还是要说穿。”皇后揉着心口;有气无力地和周嬷嬷商议。“不能不说穿,不说穿;贵妃心里就永远都不会安宁……”
周嬷嬷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是真心疼,眼睫一眨就是一滴大大的泪珠儿往下砸,“娘娘,您就少说两句,先歇会儿吧——”
“歇什么;我没事儿。”皇后摆了摆手,没有搭理周嬷嬷的软弱。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这事儿不能拖;你且先听我说。我想;这件事不如引去前情,就说她让丁香出宫时给她弄些砒霜回来,丁香害怕出首,把信和银两交上去……你看如何。”
吴美人需要一个得体的罪名,一个让她的囚禁变得情有可原的罪名,贵妃需要一个心甘情愿的养子,皇帝需要一个公正严明的形象,皇后需要一个清白无涉,让人抓不到痛脚的故事。整个宫廷也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案例,下毒陷害这么复杂的事,还是别往外张扬了,教坏小朋友那多不好?皇后的处置,不能说不适当,只是也未免太便宜还没正式册封的徐贵妃了。
周嬷嬷心里冤啊!她瞅了地上的那滩淤血一眼,憋屈得也是喉头一甜:自打自己跟了主子以来,十多年里不是没受过委屈,可再没一次和今日这次一般这么憋气。哪怕皇爷是打上门来了,抽皇后耳光了,都比他这样轻飘飘地派个丁香儿过来好。只要一想到自己和主子的种种表态,都被那满面含笑的小婊。子添油加醋地往上报,周嬷嬷就不服!
她觉得自己是被坑了,可又不知道到底该怪谁,怪徐皇庄妃似乎略显无理,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都和她没一点关系,开始时她在南内,结束时她根本没过问昭阳殿的事。柳知恩走的时候她都没从南内出来,要是皇爷没说,徐皇庄妃可能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但周嬷嬷心里,现在,真的是特别恨她,看到地上那点点紫黑色的血,她就止不住的咬牙切齿。
“娘娘。”这会儿她也不可能反驳皇后娘娘的话了,虽然还觉得便宜了徐氏,但皇后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能想出什么来?周嬷嬷寻思了一下,也就赞同道,“奴婢以为如此安排,甚是妥当——真不用给您叫太医吗?”
“不必了。”皇后乏力地摆摆手,合上了双眼,“我倒觉得这一口血吐出来,松快了不少……”
周嬷嬷欲言又止,在皇后身边徘徊了一会儿,皇后倒是被她惊动得又睁开了眼睛。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了。”她的语气难得这么冷硬,“丁香儿刚来过,回头我就吐血了,传到大哥心里,他会怎么想?你自己寻张纸,把血给擦干净了,取一服丹栀逍遥散来给我吃了……出了这扇门,这件事就别向任何人提起!”
周嬷嬷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底实是难安,今见皇后意态坚决,只好叹了口气,“老奴明白,您先快躺下歇着吧。”
她取了一张草纸,蹲到地上擦起了血迹,不料淤血本浓,此时已略微干涸,一时竟擦不去,只好拿帕子包着手,一点点地抠。
一边抠,周嬷嬷一边已经是禁不住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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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里的凄凉,外界无由得知,徐循这边能收到的信息,无非是小吴美人的罪名终于是定下来了,宫正司中也添了记录,讲述了其被发配往南内的来龙去脉。——虽然没有特意大事宣扬,但归档进入宫正司,基本就意味着这件事迟早都会传扬到宫中的每个角落。而且有了人证、物证,将来任何人都难以指责徐循谋夺宫人子。要知道,小吴美人所犯的大罪,在前朝都够得上赐死的了,皇帝如此处置,已算是手下留情。
罪名定了,立贵妃的辞表驳了,皇后也上表力主立她为贵妃,徐循本人的意愿在此喜事上当然是无足轻重,礼部那边很快地也给出了册封大典的时间表。随后发出的还有册立众秀女的诏书,这个就比较省事了,基本都在一张诏书里把事情说完——皇帝在临下诏书前又改了主意,将自己喜欢的袁氏也封为嫔,如此一来,一张诏书册封的便是袁嫔、诸嫔、韩昭容、权昭容、李婕妤。礼部自然也要拟定吉日行册封礼等等,又少不得有一番赏赐家人财物官爵等小事。徐循的父亲按孙皇后为贵妃时例,亦是加官进爵,荣幸地成为一品大员中军都督佥事,从此也是出入朱紫,位极人臣的人物了。
这种册封升级的大喜事,一般都会许家里人进来请安谢恩的,徐师母带了徐小妹进来,先到清宁宫,后到坤宁宫拜过两个山头,又到永安宫给徐循贺喜兼谢恩。——徐家人老实,平时进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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