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碾进磨眼里,绞成一滩血泥。
即使是清宁宫里,那口磨又何尝有停过一日?太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一生,徐循都不敢想。
八月初,郕王便带来了战场的消息。
“死了应是有三万多人。”郕王眼底也是一片青黑,虽然监国只是象征意义,但心理压力也是大的,尤其他从未有过接触政事的经验,即使是走过场,也是认认真真,耗费了不少精神。“不过并非中军,中军听闻此讯,已经撤回了。”
“已经撤回是什么意思?大军不就是要在前线迎敌的吗?”徐循先问了一句,又摆了摆手,“算了,不必解释,你肯定也不知个中原委。”
郕王每日早晚过来给太后问好时,都会带来新的消息,徐循也会过来一道讨论,至于钱皇后等,太后也会逐日派人送信,闻言便问道,“打算撤到哪里?”
“这……应该是要回撤到宣府一带吧。”郕王对地理看来并不熟悉,说得不是很肯定,“具体如何,还得看瓦剌行军,他们都是骑兵,速度快,也许会切入宣府……不知该怎么打。”
二十多万大军,还没开打仿佛就陷入被动,皇帝说是御驾亲征,可连到前线去支援的勇气都没有,到底怎么打,去哪里打,都毫无计划。说来简直就像是个玩笑,而且随着大军前进,一个更致命的问题暴露出来了。“转运而且不利,听说前线已经开始缺粮了。”
每天带来的消息都要比前一天更差一点,缺粮、前线溃败、中军改道撤回,据郕王说,出征后不久,军中指挥权还被皇帝收回全交给了王振,现在各将领都只能听令行事。徐循听着消息都觉得荒唐——皇帝在京城的时候,行事还有点章法,怎么出去以后就和变了个人似的,连三岁小儿都不如了?
还好,听说其命令成国公断后,大家还是稍微安心了下来:成国公也是老将之后……反正怎么都比王振断后要好得多。
过了三天以后,众人都在等待的失败来了,不过却并非皇帝临阵指挥失当——根本都还没到临阵指挥,这还没安顿下来摆出打仗的架势呢,成国公率领的三万精锐便是败了,据说是尽丧刀下,生还者极少,现在官军是急急撤往怀来,指望凭借居庸关和瓦剌对抗。
当晚徐循根本没能睡着,第二天去清宁宫时,妃嫔们眼圈底下也都是一片青黑,就连太后都没话了,不过犹抱有最后希望,“起码还有十余万人,分散开来,那一片应该还是能守得住的!”
“天子有天佑。”周妃坚信不移,“眼下只是小挫而已,必定是会赢的!”
钱皇后却没她的乐观,这许多不利的消息,已经几乎快把她打垮了,这一阵子她的泪水就没有干过,听周妃这么说,却是再忍不住,捂着脸便嘤嘤地低泣了起来。
众人相顾,都是无语,连劝谏钱皇后的心情都没有了,太后倒是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挥手道,“都下去吧!”
当天没有任何消息,第二天都是一切平安——由于怀来距离京城并不远,也就是两百多里,消息基本上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传到京城,第二天早上就能得到前一天从怀来出发的信使送来的消息。不过众人的心情并未有所好转,到目前为止中军还没有和瓦剌正面交锋,可以说真正让人提心吊胆的时刻,根本就还没开始。
当天晚上,徐循照旧是辗转难眠,不过她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睡好了,身体上的极度疲惫,终究还是战胜了焦虑的心情,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有人很是用力地摇晃着她,在她耳边大声喊了起来。
“娘娘,娘娘!”是赵嬷嬷,徐循茫然地望着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到底喊的是什么。“中军溃败!娘娘,中军溃败!”
到了第二天中午,更详细的报告被送进了内宫。事情过程也说得大致上清楚了,因为要等辎重的关系,中军在距离怀来只有二十里的土木堡扎营,当地无水,也缺粮,士兵军心浮动,瓦剌狡计迭出,把大军在土木堡直接杀得散了,随军文武百官,应该是全军覆没,反正按照探子所言,未见有人逃脱。
也就是说,皇帝应该也是死在土木堡中了——或者被俘了。不过,若他还有点廉耻,应当在兵败中也还懂得自裁,不至于被人抓走,令国朝蒙受奇耻大辱。
郕王还在文华殿和留京的六部重臣议事,内廷这边只是在围看情报抄本。——皇后听说土木堡兵败,直接就晕过去了,周妃更不必提,早已捂着皇长子哭成了泪人儿,倒是徐循还好,经过这许多事情,眼下的局面,已经不能再让她惊慌失措,留下来的只有哭笑不得。
她看了看太后,见太后也正望着自己,两人眼神相对,都是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能够把局面搞砸成这样,也不失为一种才能。
“大郎必定是战死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太后忽然说,“我们家没有被俘的天子——连建庶人都晓得放火*……他必定是死了!”
“想来定是如此。”徐循心领神会,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确认,“娘娘宜召大臣议事,定下帝位传承。”
皇帝不能不‘死’,他不死,便不能产生新皇帝,群龙不能无首,当务之急,是推动新帝登基,团结所有力量共度时艰。——这不是开玩笑的,怀来距离京城只有二百多里,瓦剌和京城的大门,也就隔了两日的马程而已。
众人顿时行动了起来,去传信的、布置清宁宫的,给太后太妃找素服的,扶皇后、周妃前去休息的……徐循进屋换了素服出来,太后也换好了白衣,她对徐循点了点头,踱过来低声道,“你说……他死没死。”
“娘娘觉得呢?”徐循把这个问题丢回给了太后。
太后唇边勾起一抹极冷淡的笑意,她轻轻地说,“换做别人,哪有脸面活?——不过,是他又不一定了。”
以皇帝为人,只怕不但会苟且偷生,而且还能活得很理直气壮呢。
徐循眯起眼,无数想法自心头掠过,她斩钉截铁地道,“他绝不会落入敌手的!”
太后也是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家,不会有被俘的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历史上的英宗是没有一点好印象的,我觉得他把自私、厚颜无耻、心胸狭小、记恨、愚蠢这几个要素都给占全了,其中厚颜无耻、无聊作死这两点绝对是登峰造极的
估计看过明朝那些事儿的人不少,我对于他不是个好皇帝但是个好人的说法极度不认同,我觉得他不但不是个号皇帝而且和好人距离也特远
这文里的栓儿已经给美化了不少了……我是说真的,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下土木之变和夺门之变的一些科普,呵呵呵,再看看夺门之变后英宗又干了什么
他和嘉靖并列我最讨厌的明代皇帝,几乎难分高下,不过他比嘉靖还不如的一点就是他还没嘉靖十分之一聪明……
☆、第285章 继承
虽然皇帝出征;藩王监国也是惯例,不过这惯例也就是走个过场,郕王手里的权力其实并不比一只鸡更多,如此大事,当然不是他能决断得了的。在皇帝所在中军陷落的那一刻起;朝政的主宰权实际上已经回到太后手上了;这一回;可没有个太皇太后在头顶压着。
若是寻常太妃;此时也就是在后宫等待结果,多念几声佛而已,但徐循却不一样;还是贵妃时,身份便已经特殊;后来太后身子不好,卒中那两年,都是徐循听政,虽然没有挑明,但此事朝臣们心知肚明的事。曾经靠近过权力巅峰的人,当然都会有点特殊待遇,她随着一起到文华殿,大家都觉得很自然,并没有人多说什么。——现在也的确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
事出突然,太后和徐循到殿中时,郕王已经和收到消息被招入宫中的臣子们议论起了此事。柳知恩、金英等留守内宦,也都是在一遍护卫着郕王,其实要说起来,他们手中的权柄,反倒是要比郕王更为重要一些。比如柳知恩手中的东厂,这些年实际上就是锦衣卫的领导者,他一人领着两大特务机构,平时威信极高,就是大臣们都要另眼相待,此时更是时不时有人反复向他询问战事的细节。
“真的冲散了。”柳知恩也是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所余者,十中无一——这就是怀来县传来的消息。”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探子发出密报时,怀来还没陷落,不过以信中所言,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事出突然,文华殿里连屏风都没搬来,太后、徐循如今也都是入宫三十多年,年届四旬人物了,可当作老年人看待,此时也不那样讲究,大家行了礼,郕王本来就空着正位以待太后,见徐循来了,便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自己又坐到下首一个位置。徐循看了他几眼,见他面色苍白、双眼凹陷,咬着唇并不做声,也是暗暗叹息:郕王本来不通政务,就是个摆着好看的。他为人又谨慎,现在这番议论,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插话,免得引来旁人的攻讦。
她静听了一会,也闹明白了,在她们进殿之前,几位老臣——她认得的没几个,就光顾着反复确认皇帝的下落了,对于战事反而没有一言半语,也几乎都不搭理郕王,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这就是为臣之道了,现在这情况,确认皇帝的生死,对于之后的行动应对也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如果这边没确认皇帝死讯,就急急忙忙地册立新帝,结果不到半个月后皇帝回来了,那岂不成了大笑话?朝廷体统,简直就是荡然无存了,而且到时候老帝新帝之间到底该作何取舍,也很难说。比如现在,该立的肯定是皇长子了,若是立了皇长子,皇帝又回来了,难道还让皇长子退位,到时候再登基一遍?
这种话题,根本不是郕王这个现在身份极为敏感的藩王能插口的,不论是谁主动兜搭他参与话题,将来都难免被人议论,若是他自己开口,那就是心怀叵测的最好证据,所以现在旁的事情大家也不敢讨论,不把这件事定下来就去说别的,对于新帝来说,指不定就是长成以后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