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秋意本就薄凉,卷裹了寒风,嗖嗖的贴着耳际刮过,如蛰伏在黑夜里的鬼魅般,不断挑逗着人们纤细的神经。
街边的铺子早就落了门板,变作一个个潜藏着无数种可能的空箱子,自街道两旁投来强烈的压迫感。
唯一与尘世相关的光源,只有偶尔挂在檐下还未熄灭的一盏残灯,摇曳的光影却氤氲出几许诡异的气氛。
因陆子洵的婶娘不喜吵闹,他们此行并不曾带仆从,只两人行在这寂静而又幽暗的街道上,实在有些慎得慌。
姜怜心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却只听到二人的脚步,以及落叶擦过地面的窸窣声。
她不禁害怕起来,又往陆子洵的身边靠近了些,只企盼着能快些走完这条路。
奈何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好不容易才行至那路的尽头,眼前却出现了一片布满密林的小山丘,姜怜心这才知两人竟已到了城郊。
“这都城郊了,怎的还没到?”姜怜心有些焦急,扯着陆子洵的衣袖不肯前行。
陆子洵则停下脚步安慰她道:“翻过这片山丘就到了,婶娘喜欢清静,一直在城郊过着隐居的生活,我怕你走得累,才从这里抄近路。”
望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姜怜心心里直打鼓,但又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左不过就是百来步路,咬咬牙就过去了,况且还有陆子洵在身边,想来不会有事,便硬着头皮往前迈了步子。
然而入到密林内,姜怜心才知这毛骨悚然的恐惧远比想象的更难以承受。
一开始她还寻着话题与陆子洵说话,力求分散注意力,到后来,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这一路上,他们只提了一盏烛灯,牢牢握在姜怜心的手中。
或是受瘴气的影响,自打入了林子里,那烛火便有逐渐孱弱之势。
越来越微弱的光晕不过圈禁了方寸间的范围,愈发让人觉得像是被唤作黑暗的猛兽吞入腹中。
树林里安静得不像话,竟连一声蝉鸣,一声鸟叫也不曾闻得,原本还不时于耳边咆哮的风,也不知自何时息灭。
万籁俱静的山林里,姜怜心唯一可以听到的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侧头看了看陆子洵,因夜色太暗,他的面容隐入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然而,自他不发一言的态度和逐渐冰冷的体温,姜怜心也可以揣测到他此刻定然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缓解恐惧,姜怜心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沿路的草木上去,通过数着路经的树木来提醒自己目的地就快要到了。
如此也不知行了多久,姜怜心却发现一个问题,方才经过身边的那颗歪脖子树似乎已不是第一次看到。
她于是又留心看仔细了些,果然那些树木和眼前的路都十分眼熟,显然不是第一遭经过。
他们两人走了这么久,竟一直在原地打转。
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姜怜心于是颤着声音对陆子洵道:“我们好像又走回来了,这么久都出不去,莫不是……遇上鬼打墙了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陆子洵忽然顿住脚步。
她慌忙抬头看他,询问发生何事,岂料陆子洵却始终不开口,握在她腕上的掌已冻如冰窟。
他的脸还隐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姜怜心不禁担忧,唯恐是他身子不适,正提起灯笼欲往他脸上照,那灯笼却骤然熄灭。
这一切都在暗示着事情不妙。
方才分明不曾有风刮过,灯笼却莫名熄灭,怎么想都不是好兆头。
姜怜心下意识的去握陆子洵的衣袖,然而伸手间却扑了个空。
她又向周围摸了摸,不禁大骇,方才还将她搂在身前的陆子洵竟在刹那间没了踪影。
黑暗中,姜怜心顿时慌了神,她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撞,惊惶的寻找陆子洵的身影。
“洵哥哥!”
“陆子洵!”
“你在哪里……”
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到最后,那呼喊已化作呜咽,然而她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山谷中,始终没有人回答。
就在她濒临崩溃的边际,彻底陷入绝望时,树林的深处却忽然有微光闪现。
她本能的循着光源的方向奔去,却觉那光线竟越来越明亮。
那并非普通的烛光,既不是昏黄不定的,也不是黯淡摇曳的,而是自一点散发,逐渐扩大的光芒,如焚烧在坟头上一般泛着幽蓝而又冰冷的光。
然而姜怜心已经顾不得思考这些,她只想尽快脱离充满恐惧与未知的黑暗,于是不顾一切的往光的来处而去。
至近处时,她才发现那片光芒里正立着一个人,一身衣袍在幽冷的光中无风自舞,好不诡异。
姜怜心不禁顿住脚步,谨慎的探着脑袋,欲看清那人模样,奈何逆光太甚,除了翩跹的衣袍,却什么也看不清。
就在这时,她却自光影中隐约瞥见那人衣袍上的竹文暗花,正是陆子洵衣衫上的图样。
姜怜心顿时松下一口气,只道是陆子洵找到光源,前来接自己,便忙提起裙摆迎了上去。
“洵哥哥,你总算是来了……”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却忽然觉到些不寻常之处。
眼前的陆子洵似乎与平日里甚是不同,依照他一贯对自己的关心,莫说方才不会扔下她独自离去,眼下也该说些安慰的话,不应是这般呆滞的模样立在远处等着她靠近,更不会哑了一般,一言不发。
从方才起就觉得不对的姜怜心在这片刻间下定决心。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尽全力一搏。
她毫无征兆的猛然转身,而后拼了命的往光源的反方向跑去。
天地间狂风骤起,姜怜心清楚的感觉到那仿佛来自阴曹地府的森冷之气,正自她身后阵阵袭来。
然而这一切她都努力让自己不去想,甚至连害怕也顾不上,只是低了头,闭着眼拼命往前方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那骇人的鬼魅竟也没有追上来,姜怜心于是试探着睁开双目。
她却惊诧的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于一片桃花林中。
那满树如坠梦境的粉瓣含香,甚至让她忘记了此刻本应是秋日时节。
不知不觉间,一颗焦躁的心便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中平静下来。
姜怜心渐渐停住脚步,拨开那繁茂的枝桠缓缓前行。
她不记得来的时候有经过这样一片桃林,亦不记得这附近有如此繁茂的一片桃林。
当她意识到这一切可能是鬼魅作怪时,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顿时又揪做一团。
她再次提起脚步拼命的奔跑,只望逃出这片桃林,奈何她穿过一丛又一丛桃花林,却始终深陷桃色的迷雾,寻不着出路。
这片桃花林就如同没有边际一般,任她跑过多远都无法脱离,又像是造就了另一个世界,将她与真实的尘世隔绝开来。
一定是方才的鬼魅在作怪。
姜怜心确定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后,不禁愈加焦急。
正当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情状时,不远处那颗最高大,最为繁茂的桃花树下却出现了一袭桃色衣衫的身影。
见到这桃花林中有人影出现,又确认那人并不是方才的鬼魅,姜怜心便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难言欣喜。
她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方才来路之处,那桃林外的黑暗之地,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鬼魅的阴寒之气仍弥漫于天地之间,正伺机向她袭来。
她甚至顾不得那些所谓女子的矜持或是初见生人的礼节,不顾一切的扑到那人怀中,攥紧了他的衣袖哀求道:“求公子好心救我,有鬼魅要杀我!”
第四章 :绮梦幻成空(四)
“我若救了你,你又当如何报答?”
当那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时,姜怜心的脑袋忽然陷入一片空白,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缘于他的声音。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蛊惑人心的声音,以极其温雅而又轻柔的语调说来,仿佛枝木顶端逐渐绽放的粉瓣芳华,缓缓氤氲成桃色的迷雾,在刚触上感官之际,便循着血脉攀爬延伸,而后熨帖进心底。
明明是带着些猥xie意味的话语,自这个人嘴里说来却没有丝毫不合时宜的感觉,反而增添了靡荡人心的暧昧情愫。
似受了蛊惑那般,姜怜心不受控制的抬起头来,却正跌入两汪柔波之中,险些就要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眼前的男子亦唇角带笑的看向她,但见其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儿,敛眸间情思脉脉。
毫无疑问,此人的美是摄人心魄的,与白衣妖孽宛若谪仙的气度和偶尔流露出的惑人情态不同,他的美是如桃瓣那般精致的,如春风拂面那般温暖的。
他通身的气度更像极了弥漫着桃色迷雾的桃花林,不加半点隐藏的将柔情与魅惑渲染出来,甚至将人包裹其中,俨然不留有任何推拒的余地。
姜怜心不禁看得痴迷,许久才意识到两人此番情状似乎过于暧昧。
正当她回过神来,准备松开攥着他衣襟的手,再思忖着如何答他的话时,但见眼前迷雾一晃,那男子却已将他掩于身后。
越过他宽大的桃色袖袍,姜怜心注意到夜色中有幽兰的火光隐现于天际,虽还在极远的地方,却显然有急速向这片桃花林逼近的趋势。
周围的桃花也似察觉到那股阴冷的森然之气,逐渐有萎顿之事,就连空气里的暖意也渐渐消失,被阴寒所取代。
男子似乎很是不悦,自言自语般低喃道:“如此下作肮脏之物,竟也妄图破我阵法,当真自不量力。”
说罢,他一挥衣袖,原本弥漫在桃林间的桃色迷雾霎时集结而起,至边境处与阴寒之气形成相抗之势,紧接着,那些桃花又似受了召唤一般,尽数化作无形之剑,齐齐向桃花林外飞去。
这场争斗不过持续了片刻时间,桃花林已恢复了初时的平静,而天际的幽兰火光和阴寒之气皆已消散不见。
那样可怕的鬼魅竟在顷刻间被他破解,姜怜心甚是不可置信的看向身着桃色衣衫的公子,而那位公子也似觉察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
触上她的目光时,他的脸庞便又展露出温柔笑意,继而缓步向她近前挪了两步,柔声道:“且来说说报恩的事情……”
说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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