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加了力度捏着她的手腕,嘴唇贴在她耳边冷冷道:“你试试再在旁的男人面前发出那种声音。”
就在风里希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她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时,见那所谓的“旁的男人”苏狐狸抽着鼻子向她走来,无视面前李世民的怒气,“离离,你那夜狠心离我而去,叫人家孤枕难眠,好生寂寞啊。”
他这句话说完,就见秦王殿下的脸瞬间冻结,扶在她腰上的手一僵,最后吐出四个字来:
关门,放狗。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苏狐狸脸色一变,“唰”地就要往外掠去,风里希猛地从李世民身上跳起来,“等等!”
苏糜身子缓了缓,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大门关闭的声音,同时厅上传来几声犬吠。
他哼了哼,声音变得低沉,“来得还真快。”
李世民敲了敲桌子:“苏公子向来恣意洒脱,本王不先行准备,还怎么招待苏公子的不请自来?”
苏糜翘着兰花指,颤颤巍巍地转向风里希,“离离!他、他、他欺负我!”
风里希差一点就相信了,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求个情的时候,却见苏糜手一挥,身后的大门碎成了渣渣。
苏狐狸,我错了,八荒六合人神妖三界能欺负你的还没生出来呢。
这一破,将外面看热闹的下人伤了好几个,一时间人人都灰头土脸。
苏狐狸叹了口气,“离离,你怎的就那么怕他?”
风里希第一反应是,怕谁?看了看身后,才看见秦王殿下那张寒着的脸,她心里又咯噔一下。
等等,她咯噔什么?
难道她真的怕他……
她还没来的及想清楚这一个究竟谁怕谁的问题,却见苏糜已经掠出屋去,留下一句话本子里引人上钩的经典台词:“离离,你要是还想见你的矮子跟班,就来苏府找我。”
风里希提了裙子就要追,却被人一把拉住。
李世民脸色发白:“别去。”
风里希拽了拽袖子,商量道:“我去去就回。苏糜不会拿我怎样。”
李世民另一只手撑了撑胸口,显然伤口又挣裂了,“别去。”
风里希略施神力,那截袖子便自己从他手中挣了出来,她回头望了一眼道:“乖,我会回来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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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风里希,她每一次说要回去吃午饭,最后都会引发一场血案。
时隔一盏茶的时候,风里希再次见到苏糜时,他正萎靡地靠在雪貂皮椅上,四周的狐女侍从都面色不善地立在两侧。
风里希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耳朵动了动,随即伸手道:“离离,过来。”
风里希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也许是他的语气有些蔫蔫,也许是他灰色的眼睛半阖着,也许是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有些诡异的气息。
风里希裙裾拖在光可鉴人的地面,她一步步走向苏糜,边走边问道:“你为何要将阿决送给李渊?又为何要扣下烟罗?扣就扣了,现在又引我来做什么?”
一路问来,行至他座前五步,忽然听苏糜沉沉道:“离离,你可还记得青要之山那棵荀草?”
风里希一愣,她问了三个问题,他回了她一句青要之山的草,苏狐狸,你不愧为开天辟地以来最难沟通的一只狐狸。
等等,青要之山的荀草?他如何知道青要之山的荀草?他一只不到四万岁的狐狸,如何知道几百万年前那棵荀草?
风里希一时有些纠结,却听苏糜又道:“离离,到我这里来。”
她鬼使神差地提步上去,就在离他一步之遥时,余光瞥见梁上一道黑烟冲下,那黑烟中传出烟罗的声音:“娘娘,小心!”
风里希再一回首,却见苏糜一掌朝她拍来,她侧身一避,那掌打在她左肩上。
然后她便直直飞了出去。
落地的一瞬间,她咽下口中一口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仍闭着眼坐在椅上的苏糜。
这一掌,他用了九成修为。纵是风里希在那一瞬间以她身上的一成神力抵挡,也落了个重伤。
此刻她体内苏糜的妖力翻腾起来,与原本叶法善的修为和她的神力相斗。
风里希终是没忍住,一口血喷在地砖上。
鲜血洒落地砖的声响那么轻,轻得令苏糜那一声轻叹显得那么重。
自风里希认识苏糜以来,他从来是不慌不忙的,风里希曾怀疑他的沙漏都 比他人漏得慢。作为一个瞎子,他从来没有露出过盲眼者该有的惊慌。
而此刻,他站起来,被他自己绊了一下。
又一步,碰倒了立在一旁的铜烛台。
再一步,踢翻了熏炉。
风里希眼看着苏糜的白狐裘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痕迹,他双眼仍闭着,急切地摸索着。
“离离……”
烟罗化作黑烟挡在她身前,焦急道:“娘娘,快走!”
而风里希此刻想起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青要之山的那棵荀草。
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
风里希经过时,那棵荀草正努力扭着它的腰肢,想从郁郁葱葱的兄弟姐妹中露出个头来。
那时候天地才有雏形,世上没有人,没有野兽,连妖魔鬼仙都没有。
只有神,像风里希这般的远古之神。
她走过时,满山的花草树木侧目,她听见它们小声地议论她,说她是神,如果它们中有谁能在她走过时开花,就会得到她的眷顾。
她眼风扫过时,所有的花花草草都噤声,努力地摆出或伟岸或窈窕的姿态。
她无聊地转头,却在目光略过的一瞬间看到密密枝叶掩盖下一棵因照不到阳光而蔫巴巴的小荀草正旁若无人地扭着身体,努力挤开旁边一根肥壮的柤稼。
无所事事的风里希难得看到一棵有所事事的草,她觉得很有意思。她想知道怎样才能活得不那么无趣。
于是她踩着一众向她献媚的花花草草,蹲在了小荀草面前。
小荀草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只是努力将另一边的荒夫草又挤了挤。
日升日落,春去秋来,风里希就这么蹲在荀草面前,看着它慢慢成就了它的宏图霸业:从一棵小荀草长成了一棵不那么小的荀草。
这个过程中,春天来了两百零三次。
风里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了两百零三年。
终于有一天,她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山头说:“如果你能开出一朵花来,我就把你移到那边最高的山头去。”
摆了两百多年架子的荀草终于怒了:它是一棵草!一棵草怎么开花!
而且那边的山头有什么好?
风里希不知道它的腹谤,又是日复一日的等待。
白雪将荀草盖了七千零八十次,它终于受不了她日日相同的期待神色。
于是它趁着一个月神偷懒的夜晚,偷偷将自己身上仅有的几片草叶扯了下来,在头顶摆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第二日天色放亮,风里希第一眼便看见它头顶那朵拙劣的花,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那笑如树影间投下的阳光,正是它日日追寻的模样。
风里希高兴地扯了扯荀草头上的几瓣“花瓣”,令才将自己肢体从身上扯下来的荀草疼得眼泪都下来了。
然后她高兴地遵守了承诺,将荀草连根挖起埋在了那处最高的山头。
望着她做完这些便毫不犹豫离开的身影,那几片可怜的草叶从荀草头顶飘落。
它终于明白,它所做的努力,是为了成全她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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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神间,苏糜已经半跪在她身前,苍白的手生生穿过烟罗,自他胸腔中传来好似很遥远的呼唤。
离离……
风里希这才缓过神来,刚欲躲,面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自她身后刺出,挟着熟悉的神力,不偏不倚刺在苏糜左肩。
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被人单手拥在怀中,李世民的肃杀之气透着剑尖涌向苏糜,贴着她的胸膛却传来阵阵暖意。
苏糜没有想到李世民的一剑居然可以伤到他,但这事不怪他,因为连风里希都没有想到。
以凡人之身,就算有往生障保着,李世民也永远不可能伤到血统纯正的九尾狐后裔。
除非,是女娲石之力。
而此刻他周身充盈着的那股熟悉的神力,可不就是她封在女娲石中的力量。
五百年来,究竟是明珠藏于匣,还是匣中明珠藏?
想是苏糜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神力,他伸出的手一僵,随即反手抓住肩头长剑,猛地一拔,风里希感到李世民的身体都跟着震了震。
苏糜肩上的白狐裘渐渐被血染出一片,那形状竟让她想起了百万年前那朵荀草开出的小花。
还未看清,却见苏糜伸手自空中一抓,便抓出一柄青钢长剑,他手腕一翻,那长剑朝着李世民脖颈削来。
这一剑李世民可以躲,但这个自虐青年果然没有躲,只在剑锋将入颈时侧身挡住了风里希,同时周身往生障暴起。
他从来相信往生障,虽说他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苏糜平日里要死要活的,一点风吹都能让他躺上三日,偏偏这一剑,竟前无古人地砍进了往生障三分。
往生障本就与风里希血脉相连,此刻剑砍在往生障上,吐血的却是风里希。
风里希这时已经把什么温柔撒娇崇拜都忘了,只道这两个混蛋这么砍下去,他俩人什么事都不会有,她身上倒是要多出来几个窟窿。
苏糜听到她又熟练地“噗”了一声,握剑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反手收剑。
他立在那里,背对着他们,淡淡道:“你们走吧。”
李世民抱起吐血吐得兢兢业业的风里希,旁若无人地在她额上亲了亲,难得柔声道:“你坚持一下。”
风里希心中大叹:她错怪雮尘了,不是她的主意不好,而是她装柔弱装得不够!
行至门口,忽听得身后苏糜唤她:“离离……”
风里希拽了拽李世民的袖子,李世民寒着脸停了脚步,只见苏糜背对着她整了整肩上的大裘。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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