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沛更不将韩府众人放在心上,他只担心宝珠因晌午的事儿生了气,回屋后见她不但不气闷,反倒神情自若地与自己说笑,心头才放了心。
两人早有准备来韩府后许会遭到来自韩夫人的羞辱打击,以至于正主迟迟不表态,反倒宜思沉不住气跳出来,事后再议时,心头俱有些庆幸,小孩子家,总爱逞个嘴能,便是让她一回又如何?
两人俱不介意,这一日倒也过的滋润,韩远沛昨个放了话,今日一整天果然没人再来请,正午便有三五个厨子专程将午饭送进房中。
直到日头落山,树影西斜,韩远沛方从省学回府便急急往倚竹楼来,他如今就任省学学官,品级虽只得从六品,却胜在差事清闲,年少时的穷苦一直激励着他,以至于多年后考取功名做了官,妻家又极荣华,他却依然执着于经商一事,天朝虽有律令,出仕则不能经商,只上有天规下有对策,众官员哪个没些产业?只管交给老韩打理便是,他这个幕后老板闲来稍作过问,这些年下来,生意倒也顺风顺水。
他一路沉吟着一会儿见了思沛如何与他说话才好让父子俩拉近些距离,行至倚竹楼下,便有小厮上前回话,他听后眉头淡淡一皱,挥手退了小厮,兀自上楼。
门口小厮方通传,里头传来动静,房门立即便被人推开,魏思沛眉目依旧淡淡的,跨出房门一步,轻手轻脚合了房门,问道:“我大舅的事儿办的可妥了?”
韩远沛心头略有些失望,仍笑着作答,“前些日子便送了信,快马加鞭,昨日方到京中,这时候约摸人早该放出来了吧。”
魏思沛点点头,也不瞧他,转身便要走,韩远沛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拦他,“不请爹进去坐坐么?”
魏思沛轻笑一声,“便坐了,也没什么可说的。”稍一顿,垂眸道:“大舅的事儿,多谢你相助,明日我与宝珠便回燕州。”
韩远沛轻叹一声,似有无数话语想同他解释,暗自期望着,哪怕他表现出一丝恨意也好,这样自己总该能将这些年心头的悔过一一道来,偏他从头到尾要么嗤之以鼻,要么便漠不关心。站在廊头与他相对无言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夏府今日送来的。”
魏思沛伸出的手略顿了顿,仍将信接过,转身回了屋。
信依然是夏老夫人亲笔的,一封信只寥寥数语,除了写大舅被放了出来,另一段话颇让人深思。
宝珠反复念着:“韩府家业本是你该得的,只小心韩夫人,她必不安好心,若有机会,暂搬离韩府从长计议。”
魏思沛兀自怔愣半会儿,哭笑不得道:“咱们帮了姥姥一回,她这会儿竟是在替我出主意哩。”
夏老夫人所言只道三分,宝珠心下思量过后,却稍有些不安心起来,皱眉道:“咱们不图谋韩家家业,却难保韩夫人信不信。不说旁的,你这一来,她苦心经营的局面便发生了大变化,我瞧出你爹不大喜爱韩庆良,只怕今个宜思来闹,她也是知晓的,既不管,态度便已然明了。你姥姥说的在理,咱们该小心着些。”见他不以为意,恼得直跺脚:“别以为明日要走便要大意,性命可只有一条,我可不愿咱们被韩夫人害了去!”
话说着,外头仆人送来晚膳,两人不由相视一眼,宝珠前去开门,见还是午饭那几名厨房下人,稍留意他们面容,见他们神色俱从容,她心里吃不定主意,即便活了两世,她也从未遇上这种事,因此,待仆人走后,还是机警地绕着饭菜上下打量,朝魏思沛挑个眉,“你的医药箱子取来。”
魏思沛见她一番动作便知她心头所想,虽觉得不大可能,还是笑着由着她来。
宝珠自箱子里取出银针,随意选了一道菜,挨着汤水搅合一番,片刻,再拾起银针时,对着窗头皱起了眉头。
魏思沛刚抬了眼,登时面色大变,惊道:“别碰那银针!”
宝珠刚想将银针丢弃,见他速速奔出房门大喝道:“快去请韩老爷来我房里!”
她忙自箱中取出一条白布,将银针小心翼翼铺陈上。心有余悸道:“亏得方才银针试过饭菜。”
魏思沛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初时只觉姥姥来信危言耸听,谁料竟是真的,她可真下的去手!”话毕了,又将医药箱抬至桌前,兀自坐了,挑些饭食进银盘中摆弄,半晌,惊怒道:“是苦豆草!”
与此同时,韩远沛自外头匆匆忙赶了进来,放进门便听了他这一句,讶道:“苦豆草?莫不是用来灭鼠的毒药?”
魏思沛冷笑一声,“便是从你府上送来饭食中检验出的!好阴毒的心思,竟是想要了我与宝珠的性命!”
韩远沛登时沉了脸,猛地回转身,面上带着一股肃容,朝老韩吩咐道:“吩咐下去,后厨所有人都绑了来!”
魏思沛却没心思瞧他在这审案,摆个手,“也不必查了,既府上不欢迎我与宝珠,我们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话毕了便一件一件将工具往药箱中收拾,宝珠见他主意已定,也去床头拾掇行礼,韩远沛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低低诉说道:“爹早知你不肯相认,留你在府上也只想再多与你相处些时候,这些年你流落在外,爹没有哪一日不惦念的,想来你也许不信,爹寻了你二十来年,唯一的念想便是将你抚养成人,以告慰你娘在天之灵。”
魏思沛拿着药箱的手紧了紧,“当年你可曾想过我娘过的好不好,既能丢下娘,我又有什么丢不得?”
“当年之事……”他叹一声,摇头道:“只等闲来爹再与你细说,今个之事却不能不查,爹尚且在你身边,便有人要加害于你,我儿不计较,爹却不能放过那人。”
“无论如何。”他回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瞧着魏思沛,口气强硬道:“且等爹为你做主。”
宝珠这会儿心情极是复杂,若是依着自己的性子,旁的可以不计较,害人性命的事怎能忍得?偏要留下来瞧一瞧哪个这样毒,可瞧着魏思沛急切离开的模样,知道他大约是怕了自个受了牵连吧,只无论如何,对于加害他们那人,她却与韩远沛有着同一想法,断然不好饶恕了,性命只得一条,若今个两人葬身在韩府,谁去为他们讨公道?
思及此,便上前一拉魏思沛,在他耳边柔声道:“咱们留下来,瞧瞧是谁要害咱们,若真是韩夫人,倒要看看你爹如何处置的!”
她这番话说的不大不小,正能让屋中所有人听个清楚,魏思沛眼见着韩远沛眉头皱了又皱,果然放了箱子,应声道:“好,咱们便看看他是如何公正处置的。”
第205章 书房长谈
韩远沛复杂的目光落在魏思沛上,半晌,轻叹一声,“我让后厨重新送些饭食来,今个受惊了,用过饭后且与媳妇好生歇一歇,明个爹定然将真凶惩之以法。”
这个时代,家奴是没有什么人权可言的,一朝被人买去,生死全掌握在主人手中,宝珠心头正想着,便听魏思沛朗朗出声道,“若说是家仆所为,我定然是不信的,仅拉几个家仆应付差事儿,也不必告诉我们。”声音竟是带了三分不屑。
韩远沛轻叹一声,苦笑道:“我儿竟这样不信我。罢了罢了,若真是你……若真是她做的,爹自当请她亲向你来赔罪。”
在他眼中,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只魏思沛却对此嗤之以鼻,他心中失望之极,一张脸由于发怒而涨的通红,“她的性命便那样贵重?我娘的命却那样不值钱?”摇头嗤笑一声,“只可怜了那些替人办事的仆从,怕要死在乱棍之中。”
他一番话说的韩远沛久久回不上半句,宝珠心有所感,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扭头去看她,目光轻转间,眼角便扫见廊头不远处一个躲躲闪闪的身影,正想细看,那人一闪便隐入黑暗中,不仅她,连韩远沛眉头也皱了皱,朝暗处一抬下巴,便立时有两个壮仆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便将面色灰白,抖如糠筛的小厮书荣捉了来,韩管家讶然挑眉,呵斥道:“你不是二少爷跟前儿伺候的书荣么,怎的在此鬼鬼祟祟?”
书荣登时脸色灰败,普通一声跪了下来,嘴巴却抿的死紧,半句口也不肯开。
气的韩远沛抬手便招人,“嘴紧便打!去取火炭来!”
宝珠意识到他兴许知道些内情,忙摆手制止道:“打死了他有什么用,若背后另有其人,反倒失了线索,便宜了那人!”
魏思沛冷冷一笑,仿若早知道结局般,“莫不是想借机徇私情?”
韩远沛深吸一口气,终是抬手制止了下人。
不消旁人说,他大抵也略猜出几分,只却没想到庆良那般糊涂!强忍怒火问那小厮,“你是庆良院子里的,为何却在此窥探?今个若不说清了,你性命是小,若连累了全家老小便得不偿失了。”
书荣原本还想抵赖装作不知,一听老爷语气已然有七八分肯定,又说出那样的话儿,立即便扯开了哭腔求饶,头如捣蒜般重重磕起了头,“求老爷饶恕了小的,是大,不,是二少爷命我将苦豆粉洒进饭食里混了的,不关小的事啊!”他一边哭一边抹泪道,“方、方才二少爷遣着我过来瞧,呃,人死了没……”
韩远沛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捏了捏太阳穴,一转身,神色极沉重,想要与魏思沛说什么,却见房门此时缓缓从里头闭了,魏思沛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既然是你家事,你便自行处置吧,只莫忘了你方才说的公正。”
韩远沛什么话也没说,淡淡吩咐着押了二少爷进厅里,再去请夫人,转身便下了楼。
房间里,宝珠见魏思沛神情极失落,知道他由此想到了他娘,再三思虑一番,才开口劝他,“他本就是那样的人,早年能不顾你娘死活离去,如今咱们也别指望着他真能如何待咱们,思沛哥,你该想开。”
魏思沛轻摇摇头,“我只是替我娘不值当,她竟为了这么一个人毁了终生。”顿了顿,又道,“方才查问出是庆良,他知道结果心头必定难受吧,其实,那一刻我心头却快意的很,他那样负了我娘,如今便有儿子不孝在后。”顿一顿,目光殷殷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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