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实施者,而不是计划者,才决定了一条计策的成败。
皇后选择的实施者是兰嫔。
应该说,在当时,这确实是她最合理的选择。
不幸的是,譬如皇宫有个什么土木项目要做,先交给一个人,当时未始不是最合理的选择,但那个人也不会去亲手挖木搬土,又要交给一个人,层层交下去,最后干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宫里上层人士根本不会知道。
在这件事上,都不用很多层,兰嫔而下,身兼勤杂工与智囊双职的谢美人云诗与闻、并出力,玉坠就调了包。
所谓的“玉坠”被砸碎,没有多少人会去鉴定一地碎片的,而真玉坠,就被送出了宫。
等皇后起疑心时,假玉坠的碎片已经谁都找不回来了。
但真玉坠只要一出现,棠嫔冤屈昭然,皇帝必会把她接回来、叫她们母子团圆,并下令彻查。皇后的位置,便摇摇欲坠。
新得宠的裳嫔进宫时,就悄悄带了这块玉坠,现在云华知道它的重要性有多大了。
真真的杀一百个明珠都不为过。
皇后现在对自己的险境却全无所觉,这都有赖于云诗的手段。
云诗并未掩盖调包玉坠时的所有线索,只是巧妙的把线索指向张惠妃。皇后怀疑张惠妃做了什么手脚,当然也不会直接去问,只是试探。疑邻盗斧这种事,是心里越有鬼、见到的鬼也就越栩栩如真的。皇后从此与张惠妃芥蒂日深。前些年皇上开始慎重考虑起立储的事来,并偏向四皇子。姜贵妃拉拢张惠妃保自己的二皇子,张惠妃摇摆不定,皇后心虚,生怕张惠妃教唆棠氏,让棠氏重翻旧帐,影响四皇子与自己之间的感情——生母还活着,四皇子与棠氏之间,还是有些来往的,皇后要博个好名声。也不便尽情阻拦。棠氏要有什么坏话,四皇子听了,总归不好。张惠妃要有什么证据交到棠氏手里。就更糟了!当年皇后也未想到四皇子会如此出息,故未做绝,谁知多年后,皇后一直没能生养,四皇子要真成了皇帝。皇后荣华富贵全仗他,岂容出一点岔子,就令棠氏“病卒”了,这次做得是真干净,连云诗都未能留下物证。
张惠妃听说棠氏病卒,自然猜到是皇后干的。惊悸于皇后的辣手,倒真的偏向于姜贵妃。皇后一不做二不休,促成了张惠妃的“病卒”。之后更喜出望外迎来了姜贵妃“病卒”,以为心病全铲除了。
“可我们府里,那玉坠丢失过,”云华上气不接下气,“到底是谁干的?”
“明珠盗出去的。”谢小横流畅答道。并且为了云华的问题而奇怪起来。
明珠盗这个,云华不是早知道了吗?
“谁。指使明珠呢?”云华一字字问。
他们原来说,怀疑张家……可是张惠妃根本不知情,那是谁干的呢!
谢小横没有直接回答,只叹息道:“这怕是阴差阳错了。”
谁的阴差、怎样阳错!?
“我们以为是张惠妃发现云诗送东西出宫,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先找人偷来看看再说。”谢小横道,“云诗的使者吓坏了,于是我们仓促间先杀了明珠。”
云华别过脸去。
“谁知是云柯贪金子,害了明珠。”谢小横道。
“爷爷你……知道啊。”云华轻声道
“嗯,我仔仔细细的查了,包括玉坠送回来的方式。”
云华记得,那玉坠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二太太桌上。
“柯儿想要钱,却发现拿了不该拿的东西,用糖果作代价,换得岭儿溜去替他放袋子,”谢小横道,“我找到岭儿,她不敢瞒,应承了。”
那时大家聚在二太太那儿做功课,岭儿出去一下、又回来,果然谁都不会注意、谁都不会查问!
原来前因后果如此。云华到现在才算水落石出。
“只有一件事我仍然奇怪。”谢小横道。
“什么?”
“当时柯儿手里,已经有不少钱,何必非问明珠要金子?”
“也许……因为设赌局,一时周转不过来?”
“很可能。但是我查不到他的帐簿了。”谢小横摇摇头,老脸上皱纹又聚拢了一些。
除了忧愁之外,笑其实也会聚起皱纹。
云华发现,谢小横此刻是在笑。
他的孙辈,如此背叛他,他居然在笑!
只有非常聪明有出息的年轻人,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孙辈们一个个都如此有出息,他怎能不开心!
谢小横的心态,跟常人,确实有差距。他认为这才是正确的心态。
乱世中,不循常理出牌、敢作敢为的儿孙,比规规矩矩泥步自封的乖孩子更能带来好处!谢小横是这样认为的。
谢小横并且认为这个世界是乱世,或者说即将变成乱世。
因为有一个女子这样向他预言过。
他一生中遇见最让他折服的女子。她已经死了。
为了她的死,他甚至不介意把这个世界变成乱世。
云华见到谢小横的眼睛中,闪过一点可怕的光。
流泉一样活泼、阳光一样愉快、却又冰一样冷、像冰裂掉一样脆的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于是她的双手也变冷了。
“我会,有机会再见到柯哥哥吧。”她鼓起勇气问。
“哦,”谢小横目光转向她,又变成慈祥而睿智的爷爷,“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爷爷会想问问他帐簿的事,”云华道,“爷爷想的事,一定能做到的。”
谢小横蓦然笑。大笑。笑声停止后,他道:“你现在去与七王爷谈谈吧。他现在大概已经知道玉坠的事了。”
云华答应着。谢小横又道:“你有一个青玉掠子?”
云华犹豫道:“哪一个?”
“你遗失在水边的那个。”谢小横道。
那次遇上了云剑和蝶笑花……云华难得慌乱。她不希望谢小横谈下去,不希望谢小横连那夜的事也全部知道,而且把它都当一件阴谋、抑或说策略,进行冷静可怕的分析。
幸好谢小横只是道:“戴上它去。”
云华松口气,应道:“是!”又问,“为什么呢?”
像出征的士兵,既然被指定带一件武器去,总要知道它的用途。
“把它换成赝品的那个人,正是咬住我们玉坠的那个人。”谢小横道。
云华便戴了青玉掠子在鬓边。这掠子已经着乐韵她们带来了京城。来京时,几个丫头几乎把云华的所有衣饰都包了来。所谓几乎,毕竟不能所有。这枚青玉掠子,却是老太太身边封嫂来帮忙时,特意放进饰盒的。现在想想,自然是奉了命,知这首饰连着重要干系,且带来备用。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王爷的照顾
周阿荧站在玉铺门口。
这是京城一家不大不小的玉铺,每个月进进出出商品帐目价值至少也有几十万,所以从朝奉到伙计,都是比较矜持的,像生意还过得去的欢场姑娘,有心多拉几个客人,让生意更好一点,又怕降了身份叫人看轻,折了价码,那可不上算。所以他们对闲杂人等摆出来的笑容,就像隔了一层纱的炭火,影影绰绰,透着那么点儿热情,但一眨眼又可以掩去。
他们对周阿荧,笑得可放心得很,把当中隔的那层纱都撤了。
因他们知道,对周阿荧热情,绝不会掉本铺的身价。
周阿荧不是官人、不是富人,刚被七王爷推荐到京南府作个小吏。
是七王爷亲自推荐他去的!
周阿荧不读书,不读书的人要仕进,只有从狱吏作起,走刑名这条路。而且,是七王爷亲自荐他去的!
他的前途,难道还需要其他说明吗?
玉铺里,人人脸上笑得像吹旺了的炭火。
周阿荧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表示,他这次来也不是买什么,而是探望他托付来的小同乡。
这位锦城来的“小同乡”,是个皮肤晒得黝黑、头发密得像野兽一样的孩子,到这玉铺里,继续当学徒。
老师傅很喜欢他。
一般来说,各位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安插个什么亲友来作事,老板们都会觉得很麻烦。因为这样的亲友往往不但馋、而且懒,而且特别容易轻浮自信惹出麻烦,害得大家不好看,老板宁愿白送个大红包出去,也不喜欢接收这样的人情伙计。
但这个小伙子不一样。
他矮、瘦、骨头嶙峋,没有发育。一向来营养不好的关系吧?但是手上力气很好,因为一直在山里干活的缘故?
可是干多了重活会影响手部的稳定,大概是太重的物体会压坏神经,手会抖。而这小伙子没有。
石飞,这是他的名字,他手是如此有力、而且稳定,天生是用来雕刻玉石的。老师傅是如此欣赏。玉石作为这样坚而脆的东西,是多需要手指上的力量啊!一点儿花假都来不得,就要手腕支住、指端蛮不讲理的给它顶住,它才会屈服。乖乖的表现出匠人需要的线条来了。线条越流畅而生动,客官越肯花钱。有这一双手,是祖师爷赏饭吃。
有些人会嫌石飞这孩子太木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但老师傅跟他作指示时,他总是能领会得迅速准确、执行得很忠诚。对于一个人的聪明,你还能期待到什么程度呢?这样子就够了!
这么个学徒,照老师傅看来。稍微调教调教,就值得花一个月四十文留他,更别提他以后的前途。周阿荧却只是跟铺子说,是他同乡,泛泛之交,也晓得这孩子个子小、人笨。老板能想法子用上他、教他点作人的道理,已经很见情,管个食宿就够了。
应该真的只是泛泛之交吧,周阿荧这次来,看了石飞一眼,看他没死没残,还好好的抵着凿子。就放心了,说他替王爷办个差。只是经过这里顺便看看,看完了,就要走了。
倒是老师傅追出来,赔笑问:“周大爷!听说石飞是有过师父的?”
周阿荧点点头,随随便便应道:“嗯啊。”
“听说死了?”
石飞自己回答的。不过这小子太木讷,多说也说不出什么来。
“是啊。”感觉到老师傅的好奇,这次周阿荧说得多了点,“本来那位师傅答应带石飞讨生活的,说死就死了,这小子没饭吃,跟我哭,我说行,我是要到京都来当差了,你要不跟来试试,给你想个辙?他这才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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