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押她去见他。
她们冰冷的,维持着基本的客气,但獠牙已经露出来了。美人如果踢腾一下,她们就有了借口,得以不客气的冲她亮爪子了。她不给她们这个机会,冷静的到他的面前。
他玉笄朱纮,着件素色袍子,透犀束带,立在龙案前,拧着双眉质问她:“你逾矩穿皇后才能穿的朱衣?”
她不肯回答。
他拍案:“大胆!朕问你话,你敢不回答?!”
美人闭着嘴,还是不回答。舌头好像是粘在了牙膛上。她这才知道自己表面上是冷了,而且静了,其实心里是燃起了熊熊烈火,若不能得到公平对待,宁肯把自己和他都烧焦的。
“太冲动了,多没必要啊。”云华在劝,“他其实也没对你多坏。你忍一忍,好好讲……”
说到一半,云华愕然怔住了:云华不是这个美人!明明可以感受着她的感受,却不是一个人。云华好像是寄居在这具美丽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在劝这身体的真正主人呢!
“不要你管,紫茗!”美人默默、而愤然的喝斥她,“这具身体是我的!我才是琉璃!”
紫茗?这是谁的名字?怎么如此熟悉,似一袭失落已久的旧衣?
太过惊愕的关系,云华无法言语。
皇帝已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仗着朕宠爱你……”
“是!我仗着你爱我。”美人终于开口,词锋犀利如刀,“那不是朱衣,是我自己拿莤草染的茜纱衣。你既爱我,根本连问都不必问。你居然来质问我,可见对我的爱也不过到这种程度了!”
皇帝被逼得冲口而出一句他本来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你呢?你的爱不是给谢小横了?如果不是畏惧我是皇帝,你根本不会入宫对不对?!”
美人冷笑,笑声冷淬如刀,不知伤的是人还是己:“你不但对我的信任不够,对你自己的自信也就这样一点。你说我跟你之间还有何可说?”
皇帝跌坐在龙椅里,眼睛黝黯如地狱:“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正文 第三章 云华见皇上
我怎么会这样以为?”云华见美人对皇帝道,“我恨你,都恨不得杀死你。我知道你恨起我来,也很愿意我死了。”
皇帝眼皮簌簌的跳:“你想杀我?你——敢杀朕?”
“为什么不?”美人口无遮拦:“把你那些劳什子龙袍龙印都抛开!你难道是用这件死袍子亲吻我的?你是用那块印跟我同床的?崔珩,从我流璃爱你起,你既号称你也爱我,我把什么都给你,你也把什么都给我。没有哪里是你敢去我不敢去,没有什么你敢做我不敢做!”
崔珩。流璃。这四个字落在云华耳里,一点都不让她惊奇。她好像早就知道。这美人只能是流璃……而这男人也就只能是本朝皇帝。
这是他们年轻的时刻。
云华血在血管里奔。流璃的话语如火,燃着了她。她甚至想,如果他是男子,有个女子这样对她说话,她必对此人不离不弃。
崔珩道:“我把什么都给你?国家庶民都给你?”杀气已经很浓。
流璃似全无所觉,或者,有所觉,但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她自己的伤恸:“那些若是你的所有物,那么也就是我的。如果你只是代皇天后土管理,那我跟你一起管。”
崔珩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拖下去,杀了。”
“自己的女人让别人杀吗?”流璃扬起脖子,“有种,你自己来!”
他看见墙上就挂着一把装饰用的剑。
纯装饰用的,没有开过刃,不能杀人。但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叫侍卫送进一把合用的剑。
他在猎场上也猎捕过一些野兽,对自己的臂力还算有信心。
流璃的脖子这样纤细,皮肤这样薄。很容易就可以划破了,很容易就可以断……
她扬着脖子,斜睨着他。
她看不起他!
他狠狠的抛下剑,喘着粗气,道:“拖下去,斩了!”
她一脸鄙夷的下去了。被拖下去的她,看起来比站着的他还镇定,留给他一句话:“把旁人都杀了吧?他们看见了你丢脸的样子!”
太残忍了!云华想这样叫,看见旁边人的表情,又觉得心寒。
他们怕死……但仍然俯首贴耳。皇权在他们心中引起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厉害。
为何会如此?而刑场已在眼前。杀流璃,等于杀她。她跟流璃是共一具身体。她还不想走。这人间,她还想经历一下呢!
黑暗已蒙住眼睛。
刹那间。她看见谢小横,年轻个二十多岁的样子,目光更专注而多情,也更叫女孩子们受不了,弹一支曲子。却满满是惜别惋叹之意,曲终按着弦道:“你哪!原是不世出的奇女子,进了宫,要后悔的。”
“我可能会承认今天的选择蠢得要死,但绝不后悔。”流璃清晰的回答这句话。
黑暗便破碎了。
云华从迷梦中惊醒,绿珠也已醒过来。双目炯炯望着她,那眼神,仿佛从没生过病一样。口中唤道:“美人!”
“我刚刚梦见流美人了。”云华手揿着胸口衣襟,神智仍有点恍惚,同绿珠这样讲。
“流美人!”绿珠跪起在床上,膝行向云华,向她叩首。“您总算回来了!您预言的出现了,戎国不安于西陲。木必先腐而后虫生。乱世拉开序幕了!”
云华手脚冰凉,忙去拉绿珠:“你认错了。我——”
“谢公竟然隐居修道,会是替你报仇吗?那我也瞑目了。”绿珠越说越不像话。流璃是皇上赐死的耶!复什么仇?若叫人听见……老天,幸好旁边没别人。
云华摸到绿珠身上火烫:“你发烧了!”忙着扶绿珠躺下。
“你说爱是一场烧。”绿珠含笑,“但人生在世怎可以不烧一场。我是爱着你的,流美人。抱歉我到现在才敢承认。”她滚烫的吻落在云华的手背、手腕、手臂、膝盖上。
“你病了!”云华被她的吻烫得发慌,“快别说话,你养一养!”望着门口,天哪!必须叫人!但这时候又怎么可以让别人来。绿珠必须快些退烧,至少不再说胡话。这样才……
绿珠的头搁在云华手心里,安静了。
静了好一会儿,似乎热度也慢慢、慢慢退了下去。
“你好些了吗?”云华试探着唤她。
她喉咙里逸出一丝呻吟,至少不再说胡话。云华把她的头轻轻搁回到陈腐发黑的枕头上。
“咦,你是谁?”绿珠张开一丝眼睛看了看云华,很轻的问。
“小女谢家六娘云华。”云华再报一次家门。
“哦,新来的?”绿珠不关心她,“美人呢?”
这个……好难回答……
“真是的……”绿珠气若游丝,深深懊丧,“好容易美人回来了,我又病了。美人生气了吗?有人欺负她吗?她到哪里去了?”
“你病了。”云华真难启齿跟她说出真相,“流美人她,早就过世了。”
绿珠闭了闭眼睛:“我病好了。”
声音比刚才还轻,云华贴到她嘴边才勉强听清。皮肤接触到,冰凉。
云华一惊,拉过她的手,合在自己双手中。是太冷了。像煤烧到尽头,黯下去,变成灰。
她的热度降了,体温流逝了。她要死了。
“把我留在这里。”绿珠道。
什么?
“美人来过,她会再来。不要把我拖出去。用任何办法也好,都让我留在这里。”绿珠说完这句话,死了。
云华默默的坐在床头,陷入沉思。
死了人,是要去报丧的。这具尸体,无论如何都要运出去。但绿珠说她不想出去。这是她最后的意愿。
云华有没有可能帮她达成?
即使把她埋进天井的泥地里……拖不过多少天,终会被发现的,那时尸体也没有烂完,还是要被起出去。绿珠的心愿还是没有实现。
云华在这小小的地方。来回走了几圈,她眼睛亮了。
云华将绿珠遗留的衣物全拿出来,床上布帐也拆下来,拿刀剪,忙活了一夜,做成了一条长索,走到天井里的小八角井边,想了想,先开始担水。
她给自己挑了满满一缸水,然后才把绳子一头綁在绿珠腰上。一头绑在井辘轳木桩上,试了试牢度,将绿珠放下去。她自己也抓着绳子滑了下去。
之后,这件事情算告一段落了。
没有什么人来探望绿珠,时间过得平静得要命。她在、或者不在,仿佛没有任何区别。只有送饭的仍然把她的饭菜和药送过来,到时候再把空罐子收走。云华简直觉得永远这样下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宫中的空气,平静得好像凝固了。
但云华也知道,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她捺下性子,等。
云裳身边的小丫头,还是天天来。给她带来精致伙食,以及一些消息:
“洛月、乐芸、明雪,都找到了。她们受了点惊吓。有一点伤,小伤,没关系。”
“世子挺好的,正带罪立功。”
“我们又收复了一些地方。”
“康平将军又立大功呢!皇上想给将军长子封赏,将军让给他侄儿了。”
——就是说云剑把封赏让给云书的孩子了。
这些都算好消息。
云华愉快起来。
“怎么有点味道?”小丫头抬起鼻子。闻闻。
“哦,房子太老了?”云华神色不变。
这已经是绿珠放到井里第十天了。
“绿珠呢?”小丫头往右边房间那儿探探头。
“躺着。”云华犹豫一下。“她……脾气不好。”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走了。云华望了望天,想:是不是应该大扫除一下了?
扫除要用水。云华积攒的一缸水已经快见底了,不宜再浪费。可是天上有乌云,要下雨了呢!
这场雨噼哩啪啦下起来的时候,云华已经爬上爬下的忙开了,借着这水,把里里外外都刷刷。气味是没办法了。那根本是绿珠的气味……当她发出这种气味时,就表示她跟这个地方联系很紧密,凭皇家的力量都难以拆解了。
云华心情愉快,哼起歌来。
她没有发觉,自己哼的是六小姐的歌。是真正的六小姐谢云华,遗留下来的回忆。
有个松石色袍子的男子来,行到门前,听到歌声,心中一刺,脚下一乱,踢翻了一只碗。
云华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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