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去住了!”云华道,“四姐姐,我同你住罢?”
“傻话!”云舟道,“现在奶奶疼你,着你离那院子,正是已经护着你了,你又要从奶奶那儿搬出来,岂不叫奶奶寒心?”
云华低头搓着衣角:“奶奶虽留我住,那头院子说起来还是我的,流言总禁不住。我又没有常年搬到奶奶那儿的理,还不如求四姐姐收留。”
“难道我这儿有留你长住的理?”云舟好气又好笑,“你且安心跟着奶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流言你理它呢?”
“可我……”云华难过道,“我有些怕奶奶。不知道奶奶喜欢什么,我整天跟着她,怕她讨厌我。”
“亲孙女,怎会讨厌?”云舟叹道,“罢了,我帮帮你罢!奶奶,一来是喜欢女孩子娴静,二来这些年喜诵佛经。你便少说些话,常研读些佛经,想来就算犯些小错,她也不会生气了。”又道,“我服侍奶奶,毕竟不如碧玉、明珠两位姐姐勤勉,奶奶的喜好,我也不过是自己觉着的,因同你好,才不揣冒昧对你讲,若是说错了,你千万别怪我。”
“四姐姐对我掏心掏肺,我还怪四姐姐,成了什么人了!”云华啜泣的对云舟感恩戴德了一番,又借她两本书,因不敢带回老太太屋子,只在云舟书房里看。云舟道要做园艺,得离开一会儿,云华很随意的应了一声,只埋头在书里。一切都同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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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真威可怖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二十八章 长孙可期
筱筱替云舟打开琴房的门,悄声道:“姑娘,没什么。”云舟应了一声,步入房中。筱筱阖上门,奉那春水般的信笺给她:“料五少爷不会害姑娘。他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呢!”
云舟亲自取了象牙小刀,将信封裁开,里头一张纸,上面只写了三行字:“凭尽栏杆,暗尘明月,那时元夜。”笔法取王右军之行体,笔势秀挺,转折静好,并无署名。
云舟的脸,却微微红起来。眼波敛滟,似有蝶翼在夕阳的金粉里翻飞。
她待把信纸在灯焰上烧却,想了想,又停下。
外头丫头报说,夫人来了。
大太太脚步生风的进来,捉着云舟的两只手,半天,迸出一句:“舟儿,进不进宫,你自己说罢!”
进,抑或不进,截然不同的人生,一着错,终身抱憾呢!怎能如此容易就说了出来。
薄纸笺贴在胸前,云舟倒笑了。
多少闺阁女儿的终身憾事,比这还容易,就决定了。轮到她,至少还给她发言权,殊为不易。
她道:“女儿不嫁。女儿只跟着娘亲终老。”
大太太顿足:“什么时候了,你还跟为娘顽笑!”
云舟把头埋在大太太肩前:“女儿的身子都是娘给的,娘作主罢。”
大太太的心,很猛烈的跳了一跳。
把云舟送入宫去,混得好,她就是两位娘娘的生身母亲,何等荣耀!云舟的心性,本就比云诗还敏锐妥当些,又有云诗在前铺路,际遇比云诗刚入宫时更好。若是这样,还混得不好呢……她还有一个儿子云剑,才气纵横,虽然文章憎命达,到今天还未中举,但迟早会有功名的,到时一朝得意,龙腾虎跃,必得万众仰视,她毫不担心。她又有一个小小的女儿云岭,那样精灵古怪,五官又生得好,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不进宫,招个贤婿是肯定招得到的,那也足可倚恃了。她损失一个云舟,损失得起。
可她不敢说出这句话。
毕竟也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毕竟也是承欢膝下,耳鬓厮磨。大太太宁愿女儿自己作选择,要进宫去,阿弥陀佛,这就不是娘逼她了;不进宫呢,也罢,强扭的瓜不甜,她就死了再攀次天子丈母娘的心罢!
而云舟把选择权交还她手里。
怎样选?怎样选?大太太鼻尖有细汗冒出来,斟酌道:“咱们家,原只有你合适。你不去,你六妹妹还过两年及笄,就要送进去,也不是不行,但才貌远不及你……”
“那些堂、表姊妹们呢?”云舟忽开口,点了好几个姊妹的名字,“都还未字人,年纪也相当的,料把这机会给她们哪个,她们阖家都要谢咱们呢!”
“才貌更不及你了!”大太太摇头,“何况老太太的属意,还是咱们自家嫡亲的姑娘为好。”
云舟叹了口气:“娘,宫里有什么事吗?”
“这个……”大太太本能的想错开话题,转念一想,女儿长大了,不能再像懵懂少女那样护着,回头她若决定入宫,这些事也是要知道的,便道:“你知道你姐姐,在宫里,难免与人相争?”
这个自然。云舟点点头。
“张惠妃一直与我们家不对盘。”
锦城统共就出这么两位娘娘,两位还不和衷共济……不过话说回来了,越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才越要斗呢!云舟又点点头。
“前段时间,张惠妃那边有件要命的东西,你姐姐悄悄遣出宫来,暂收在我们家,要是不出岔子,张惠妃年前就得完蛋了。”大太太的眉毛蹙起来,不是美人那种楚楚动人的蹙、也不是淑女那种无可奈何的蹙,而是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把眉梢拧了起来,那种蹙法。
云舟失声道:“出了岔子?”
这种岔子一出,年前完蛋的怕不变成谢家!
大太太恨道:“那东西失踪了,是明珠那贱人反水动的手。”
云舟懂了,难怪明珠要“溺水”,但她又不懂,明珠何以要背叛谢家?
连老太太都盘算不明白的事,大太太和云舟又如何说得明白!她只道:“老太爷回来主持大局,稳倒是稳住了,你不必担心。老太太道,年前事多,也罢了,明年开春之后,想找个人送进宫里,帮帮你姐姐。”
云舟沉吟:“姐姐是该添个帮手。”
大太太道:“乖囡……”
“可是,娘,我实在不想进宫,我怕进宫。”云舟眼中噙着两滴泪。
“……”大太太无言以对。
“娘,”云舟柔声道,“宫中多少女子,一生不见天日,像姐姐这样出头的,少之又少,若福分稍欠缺些,纵使绝色绝艺,一生埋没,甚或死于非命的,谁又算得他清?自己命蹇也倒罢了,且也于家事无补,娘——你看若是本城太守长孙媳妇,跟宫中埋没比起来,哪样更有助家声?”
本城太守姓唐,名门之后。他这一支,已经至少有十七八个子弟作官、十六七位小姐受了诰命,还有两位小姐,嫁了皇族宗亲。他们唐家的总族谱,五年一修,去年新修的那次,已有十四支分系,其中至少有三支比他更昌盛,而即使最差的一支,五年里也出了一个少尹、两个廷尉、三个主簿,封了四个诰命。
这个家族,算不算大家族?嫁进这样的家族里,对娘家有没有帮助?
更何况唐太守的长孙,又正好是唯一的嫡孙,年方十八,配云舟,是不管怎么说都配得过的。
谢家早也已看上了唐长孙,旁敲侧击的,也去唐家提过,但唐家说,长孙少爷还不够成熟,不便成亲。
不够成熟是婉转的说法。事实上,唐长孙少爷,唐静轩,根本没准备好娶个女人回家,哪家的小姐,他都看不上眼。花街柳巷,他也不爱。有谣传说,他不喜欢女人。
但他也不嫖男人。
于是又有谣传说,他是天阉。
可如果他真是天阉,那太守家才更应该赶紧娶个孙媳妇儿进门,堵一堵外头的嘴罢!只要这媳妇儿够贤慧,绣床上行不行,是传不到外头的。过两年,偷偷过继个其他少爷房里的婴儿回来,算是她生的,祖宗祠堂里也有交代了。
而太守家没做这些事。
大约唐静轩真的,只是傻罢了。傻得真以为世上有花好月圆,一见钟情,心意相契,比翼双飞。若没寻到这样的人,他就不娶。反正他连弱冠礼都没行,还有好几年可蹉跎。
“舟儿……”大太太想说,人家条件虽好,未必肯娶你。
云舟眼睛里有了一层雾气,然而是早晨的雾,而不是夜晚的雾。
夜晚的雾,昏暗冰凉,不比早晨的雾,总透着朝晖。
那羞涩的、瑰丽的、适合涂在新嫁娘嘴唇上的光晖。
她吃力的、很吃力很吃力的道:“娘,这话原不该由我说……可我听说,唐长孙少爷,想向我提亲。”
这话一出口,她捂住脸,把眼睛也捂住,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她是个贤淑的小姐,闺中的楷模,本来就不该多说一个字。
大太太眼里却放出光来,是大夏天大中午豁明豁辣那种阳光。她把女儿身子扳过来,非要问个清楚:“这是哪儿听来的?”
“不能说。”云舟袖子还捂在脸上,扭捏着,“不能说嘛!”
“那末,”大太太无奈道,“可不可靠呢?会不会有些人看你是锦城唯一能同太守家比肩的人家里才貌双全的小姐,这才自己想当然传出这话呢?”
“听人转说,是唐长孙少爷的意思……哎呀娘,女儿不说了!”
“那转说的可靠么?”
“不可靠!不知道!总之女儿都当没听见,女儿什么都不说!”云舟真的咬紧了嘴。
“好。”大太太握住她的手腕,“我们就等他到明春。我们谢家,配他是配得过的。他不婚配,是他自己不肯点头,而今他自己既然肯了,遣人来说亲,是没什么阻碍的。明春尽够了。”
云舟在袖子底下,声如蚊蚋的“嗯”了一声。
“咱们也顺便放出风声,不说是咱们的意思,就在外头造个势,说你这样的品貌,锦城没什么可下嫁的,只有送进宫才不屈了你!太守家不要思忖么?锦城这些千金小姐里头,你是拔尖儿的,去了你,他们准也会急!那末动作就该快些来留你了。”
云舟连“嗯”都不好意思“嗯”了。
“宫里却也为难。”大太太道,“难道送你六妹妹,或者七妹妹去么?实在她们年纪是差不多的。你七妹妹比六妹妹伶俐些,但你六妹妹新近出了芙蓉异象,听说身体和性子也都好多了……”
“但愿六妹妹身体真能大好。”云舟放下袖子,伤感道,“否则,入了宫才犯起病来,太可怜了。”
“这倒是。”大太太同意道,“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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