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准:“我一直等着你往这边走,谁知道你跟周誓中正经的作画去了。”
我:“又拐到周誓中身上去了。快说正事。”
安准:“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倒是忘了还是怎么的?”
我:“本来忘了。还是听周誓中说,今天是他未过门妻子的生辰,才记起来的。”
安准:“他提起你了?”
我:“兴许是我的生辰,他才说起我的事。以往他是从来不提顾青衣的。他还说了一件事。”
安准接上我的话:“老三下令停止追杀你了,从昨夜里时到今夜子时。”
我:“你也知道了?”
安准:“战门那边刚传来消息,今日清晨,山庄里都是照着往年规矩,吃的长寿面。看样子你是忘了。过生辰的正主儿一口面没吃,没过生辰的倒是热闹。”
我嘟囔了一声:“长寿不长寿的,吃了也没多少用。”
安准拍我一下:“不吉利的话别说。今儿你想怎么过?”
我听了他这一句话,顿时如同心口被石头碾过。往年里,到了我的生辰,九个师兄从大早晨开始,轮着跑到我房里问我这句话。我要什么,想做什么,他们都变着法子遂了我的心愿。
现今,往年最早问我这话的人正在处心积虑的想办法杀我。
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我想了想:“主子还准了我一个下午的清闲。”
安准皱眉:“不许给人叫主子。”
我笑话他:“全天底下的帮派里,若论对自己小师妹好的,你得排第一个。给旁人叫声主子都不让。”
安准:“快说,想要什么。”
我支吾:“如果今天不追杀我了,那我是不是能——”
安准沉吟了片刻,说:“我带你出去,看看江南。”
若你要杀我
我们都了解三师兄。他说下令停止追杀我的时候,也许正暗地里加派人手增大力度搜查。
安准也知道这很可能就他们诱我出去的计谋,可是,他还是要带我出去,看江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可控制的想要出来看一看,我不是那么喜欢江南,不是那么喜欢热闹。
或许,我心里,还抱着那样的期望。
我还默默的期盼着以往关心我的人们还在,三哥真的为了我的生辰叫人停止追杀我,山庄里的人真的吃了长寿面,他们不是为了往外传一个会叫我上当的消息。
我还默默的盼着,决战不是非杀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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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准带着我到了街上,我们走了不到百步,就有人在与我们擦肩而过时塞在我手里一截纸条。
我镇定的走了一段路,到了拐角处,对安准说:“有人在我手里塞了东西。”
安准低声说:“打开看看。”
我偷偷摸摸的展开纸条,上面写的很清楚:染染,我是哥哥。追兵重重,速回周府。
终于到了我骗不住自己的时候。
这整个江南,春天里美丽的江南,都没有一个顾青衣的容身之所。我戴着面具,站在追兵重重的大街上,惶惶不安,在随时被杀的恐惧里,过着自己的生辰。
我侧过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浑身都止不住颤抖,哭着对安准说:“三哥骗我……他骗我出来,他们都在骗我。他下那样的命令,只是为了追杀我。”
他把我的头埋在他的肩上,声音那么平静:“我知道。他已经到了江南。我去找你之前,就知道四处都是他的人了。”
我拼命的哭,压着自己的伤心,慌张,恐惧,痛苦,还有恨,流着泪,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来。
“染染,我们不回去。今日你想去哪里,我都跟你去。我能护住你。不会有人伤你一分的。”
我用力点点头,几乎是咬着牙,把那个句子完整的说出来:“我们去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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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满脸是泪,爬到乱葬岗的尸体堆上,在臭气熏天里仔细找了许久,才拖着一具刚过世不久的女尸从上面走下来。安准一直定定的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望着我。
我望向那句尸首:“就用这个了,她跟我最像。”
安准点点头:“好。”
他旁边站着其他保护我的姬家人,也都安静的看着我。我哥哥见我不肯回周府,只有这样跟着保护我。
我问:“去买笔墨的人回来了吗?”
有人把我要的笔墨递过来。
我笑着说:“姑娘我今天心情好,就遂了他们的心愿。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叫他们满意。”
说完,我在乱葬岗的地面上趴下,把纸胡乱的往地上一铺,提笔蘸墨,地面上不平整,我的字也写得不大顺畅,但是熟悉我的人自然就能看出那是我的笔迹,我一笔一笔写:
顾氏满门已灭,吾双亲皆亡。现颠沛流离,无处安身。吾不学无术,愧对祖上,无力报杀父灭门之仇,苟活追兵铁蹄之下。今日为吾生辰之日,乞能获寿面一碗,以寄活命之心。听闻故人网开一面,在今日暂停追杀,吾外出之时,却见重重伏兵布置,走投无路之际,囊中只余昔日备好之剧毒,虽不能活,死愿可遂。故人不再,无家可归,前路已断,后路也无,世上终无可恋之处,吾只盼死得痛快,故违背父母之愿,了此残生。
家不能归,吾死后必成孤鬼。但望见吾尸首者,见吾手书及随身所带银两,将吾送往塞北。
顾青衣绝笔
这样写完,我就趴在地上反复的看。
看来看去都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墨也干了,我对安准说:“给我几块银子。”
安准走过来,俯身轻声喊我:“染染。”
我说:“是你说的,今天依我。”
他犹豫一下,还是把银子给我。
我把自己的手咬破了,血抹到绝笔信和银子上,又把信揉的几乎烂了,在地上挫的脏兮兮,又对那边喊:“把我要的东西拿来!”
若你要杀我
我过去的衣装和饰物,没有带进周府,都由安准藏着。我找尸体之前,就托保护我的人去安准那里将它们取了来。现在我喊,马上就有人把包裹拿出来了。
我从里面翻出自己逃出来时身上的钱袋,也在地上磨得脏烂,把信和银子塞进去,接着把自己那日从战门逃出来时穿的那件衣裳也找出来,头也不抬的跟安准说:“你们回过头去,我给她换上我的衣装。”
过不了一会儿,地上的尸体收拾妥当。
这名女子兴许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头,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活活打死的。她的身形与我十分相似,是以我挑中了她。现在给她穿上我的衣裳,系上我的钱袋,不看脸,她就是我。
我起身,不知怎么的,心口闷疼,到了我那哥哥身边,我说:“你是不是会使毒?”
现在我才看清他的长相。狭长的丹凤眼,真是少有的英俊。
他点点头。
我问:“有没有什么毒能把人毒的面目全非?”我试着解释给他听:“反正,就是把那毒下到那具尸体上,如果说尸体是我,别人看不出什么纰漏来。有那种毒吗?”
我哥哥镇定的答:“有的是。”
我说:“大好。”
他问:“你要什么样的?”
我答:“越毒越狠的越好,越不会叫人发现问题越好,尤其是那张脸,如果能全毁了,就是最好。”
他答:“你稍等片刻。”
我眼见着他走过去,背对着我,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我再过去看时,自己都被震惊了。
哥哥跟我说:“如果他们查,绝对查不出任何东西来。”
我相信。
她身上的衣服一点样子都没变,皮肤却已经焦黑萎缩,整张脸都腐烂,头发还算是附在头皮上。
我侧头问:“哥哥,倘若我服下你那毒药,就是她这个样子吗?”
他答:“嗯。”
我放心了,无意中扫到地上的墨,眼前忽然闪过中午的一幕。
我那个写字作画都要染脏自己衣袖的老毛病,决战最清楚。他见了就忍不住训斥我一顿。
我把剩下的墨汁随意泼在那具尸体衣服的衣袖上。
安准喊了我一声,竟似是慌张:染染!
我幽幽的望着他:“他们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吗?把尸体送过去,叫他们知道,他们赢了!我死的很惨,而且死的时间也正合他们的心意!闻之行不是来江南堵我了吗?现在很好,不用找人千里迢迢往战门送了,把尸体直接送到他面前去,让他好好痛快痛快!”
我歇斯底里的喊完,跪到地上,对着那尸体磕了一个头:“对不住。你化作厉鬼,来缠着我就是了。”
我起身,对着安准说:“托人,对你死忠的人,把尸体送到容易被战门的人发现的地方。我今年生辰,过的最为高兴。”
说完,我低下头,流着泪道:“我回去吧。活着的顾青衣,没有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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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整个周府都被叫醒。
我们随着周誓中跑到大门前时,见一名侍卫跪在地上,有人紧紧扶着周伯父,火光里,我见他老泪纵横,口口声声喊着我的名字。
周誓中走到前面,问:“怎么了?”
那侍卫上气不接下气:“禀二少爷,属下是战门三公子闻之行闻公子座下侍卫,特奉命为周府传话。今日黄昏时分……我家小姐……”
他跪在地上,哭的声音嘶哑:“我家小姐的尸首被送到了三公子在江南的府上。公子重病不起,现不能来周府亲自告知,特遣属下前来。我家小姐……是您未过门的妻子……三公子说,请您节哀。”
周誓中定定的站着,他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作何表情。
这样的情形,让我觉着愧疚。
我只是恨他们,我只是恨他。
我不是为了叫真正牵挂着我的人伤心。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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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整个周府都被白布罩了起来,我自己为自己的死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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