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时光荏苒。
我不是说来玩儿的,我这样说,自然有十足的理由。
决战带着我回山庄的路上折磨我,虽然没杀了我,但是也差不多了。
我醒的时候,下了雪。
山庄的位置并不是在极北的地方,下雪就是在冬天。
我醒的时候,身边的人那叫一个齐全。按着辈分排下来,安准,决战,闻之行,苏止,这四个人里,决战坐在我的床榻上,苏止坐在我床榻边的木椅上,安准站在不远处,闻之行正向我走过来。
我睁眼看到决战,就侧过头,闭上眼,只当做自己没醒。
房里陡然寂静,如同一片深潭。我听见四师兄喊我的声音,低而温柔:“染染……”
苏止这个作孽多端的,一定是他救了我。
我还是决定做一件事,于是就睁开眼,望着不远处的安准,说:“过来。”
我的嗓子挺久没用了,很哑,说完这两个字,我自己都有些惊讶。好像自己睡了一觉醒来,陡然间老去,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安准走到我身边,身姿笔直,只是脸色很憔悴,风尘仆仆的。我装出一副轻松地样子,用力扯扯嘴角,让自己笑了一声:“天山冷吗?”
周围的师兄们听了我的话,都是一愣。
安准不动声色的低头望我,双眉皱着,眸间含着淡淡的忧虑。
他最懂我。
我不正经:“我就是跟你寒暄一声。是为了托你帮我……咳咳,办事。”
安准知道我向来荒唐,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候,越是要胡闹。他知道:“说。”
我动动自己的手,想掀开身上的棉被,可用不上力,浑身都酸软的不像样子:“把镯子退下来。”
安准皱眉:“怎么?”
我利落的答:“趁着没死,交代遗言。”
安准的脸色总体上还算平静,别人的脸色我连看都懒得看了,我郑重交代:“上次死的仓促了些,没有交代。这……这次刚醒,有、有交代的时间,”我狠狠地喘了几口气,攒足了力气把话说完:“把手镯还给周誓中。”
三师兄立马看出眉目来,接上我的话茬:“你有周誓中的东西?——染染,当初,你就是躲在他府上?”
他还想着追杀我的事,但是我现在属于九死一生,伤成那样,就不大要命了,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于是坦然撒谎:“不,镯子是我捡到的。他……他后来认出、认出来了,咳咳,叫我还……我没还……现在我戴够了,想、咳咳,想还给他了。”
四师兄马上回身怪罪三师兄:“你别惹得她说这么多话。染染刚醒,身子好的不利索。”
我催促安准:“从我手上褪下去,还,还给他。”
还不等安准答复我,决战就问:“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沉静如同寒冰,陡然牵的我心里一颤。
经过了那样生不如死的痛苦,我再也不敢看决战。
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神色平静,只转向四师兄问:“这是什么时辰?我中午……咳咳,中午的时候,不大、不大好。”
他显示扫了一眼决战,才接着对我说:“你怕是记不清除了,我给你慢慢讲一遍,你试试,还能不能回想起来。”四师兄温和有耐心的跟我解释:“你九月初被带到大漠,十月初才被二师兄找到。”
我插嘴:“我知道,咳咳,司徒慕杀我,咳咳,没杀成。所以你二师兄……你二师兄为了完成她的心愿……”
四师兄眼见我要以下犯上,很快就说话打断我:“在大漠养伤过了将近一个月,回来的路上……受了伤,昏迷了一个月,直到现在。我刚找全了救你的药,从早晨喂了等到现在,才见你醒。这是十一月底,下了雪。你说的那个中午,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
我算了一番,不近慨叹道:“想不到,咳咳……命挺长的。”
四师兄皱眉问我:“染染,你对我说实话,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得意一笑,明明已经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是支撑着,作一副安好的样子:“怎么,咳咳,既然能救活……救活我,不知道,咳咳,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断断续续说完,痛快的喘了一口气。
四师兄:“染染,别闹腾。跟我说实话。”
我捂着心口咳嗽:“没事,咳咳,我现今这不还喘气么?”
四师兄抓着我的手:“染染,这只是暂时吊住你的命,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我才能把你完全治好。你的身子一直冰着,脸色也不好,听二师兄说,你先前只在夜里醒,路上受伤,还是因为……见光,你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手温热如同簇簇的火,让我在长久的冰冷中苏醒过来。
虽然我是冷的,可我还能感觉到温暖。这就够了。
四师兄惯常下毒,对外人可谓蛇蝎心肠。可他最疼爱我。花上一个月的功夫救活一个死人,可不是人人都办得到的。
我只是没想到姬家功夫这样神秘,我这一身的毛病,连四师兄也搞不清楚。
我当然不会把姬家扯进来,于是跟四师兄胡扯:“是吗?我晒太阳才受伤的?”
决战忽然站起来,他的声音里隐隐藏了紧张:“你又忘记了?”
我以时间没弄懂决战的意思,只有疑惑的望着他。
决战倒不像上次在大漠中那样狼狈,只是瘦了很多就是了。
他原本长的高大,以往,我们两人走在一起,中途我落后几步,到了他后面,迎面走来了人,只对决战问好,压根也不理会我。因为我被决战完全挡住了,前面的人完全看不到我的身影。
可现在,决战陡然间变作了书生样,高倒还是高,可瘦得太厉害,衣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我逼着自己把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你是不是又开始忘事了?”他走到床榻边,俯下身,满脸紧张的重复一遍。
决战许是,记起了我昔日在大漠里因为伤重忘记他的事情。他以为我重蹈覆辙了。
决战今天的表现比正常水准低了不少。我刚才刚说了我中午不好,还说记得司徒慕杀我的事,怎么可能是个忘事的样子?
但是,我现在心情好,我想闹事儿。所以,我无辜的望着决战:“你怎么这么说,咳咳,我看着、咳咳,我看着你挺眼熟的。——我见过你?”
决战当即变成了石头。
四师兄站起身来:“染染,别闹。你刚才不还说二师兄……”
我装傻:“我是说你二师兄……咳咳,对了,就是他叫人把我,咳咳,把我差点弄死,”我得意的看着决战脸上的神情,只当他是陌路人,继续问四师兄:“他怎么,咳咳,他怎么没来?”
他们四个人当即都愣了。
我神秘兮兮的问:“你们是偷着救的我?……他不知道吗?”
决战的神色当真精彩,我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慌张的样子。
我安慰众人:“大家别慌,咳咳他若是找了——找了来,把我交出去就是了。”
安准走到我旁边,低声喊我:“染染。”
我担忧的望着他,满嘴谎话:“我还以为,你从天山回来,是,咳咳,是得了命令……没想到你是暗中跑回来……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决战回头问四师兄,声音冷了不少:“怎么回事?”
四师兄马上就凑过来给我把脉。我安静的躺着,任他翻来覆去的打量我的脸色、查看我的脉象,决战已经到房间中央,来回走动,走了不知道多少趟,他突然吩咐:“来人。”
三师兄也跟着走到门口,对着进来的侍卫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批:“你们取回来的药,确定没有问题吗?路上发生了什么?现在,把从拿药到回到山庄的过程一字不落的说一遍,如果有任何隐瞒,你们最好早些自己了断。”
三师兄是决计不能惹的主儿。不管出了什么事,但凡被他怀疑上,就没什么好下场。这次,他多半是要怪罪到取药的侍卫身上去。
我看事情闹大了,决定马上收手:“四师兄,我没事儿。我刚才是胡闹的。”
我自己半死不活的,即便当场被决战拍死,也就是丢了半条命而已。可连累侍卫,终究不大人道。
决战听到我这话,马上回过身来,望着我。
他深沉的眸子里映着我看不懂的光芒,决战很少皱眉的,他越生气,眉心就越舒展。我见他现下正皱眉望着我,顿时有些愧疚。
我被决战看得难过,我就是心理生他的气,才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没料到他会这样紧张。
若是他果真在意我,当初为什么把我扔到太阳底下暴晒?
我低声支吾:“我就是见大家都怪严肃的,才……”
我闯祸之后,有一个固定的套路。通常是决战的脸色不好了,接着四师兄就马上站出来先大声骂我一顿,雷声大雨点小,这样他骂完了,我再一副认错的样子,决战就会放过我了。
这次,套路乱了。
没等四师兄开口解救,决战下令了:“都出去。”
他说话总是格外有效。
我眼见着他们三人都离开了,心理有些没着落。决战若是要发作,没个人能拦住他,我还活不活了?
我惴惴不安的看着决战走过来,他俯身,在我背后垫了一条棉被,我自己理亏,就任他摆布。等他在我旁边坐下了,我不自在的咳了几声。
决战一直都不说话,只盯着我看。我见他这样反常,越加慌张。
房里又安静。
决战终于开口了:“把那句话说完。”
我本来就紧张,他问我话,我张口结舌的。
“你昏迷之前,叫婢女给我捎话,那句话,你还没说完。”
我记起来,是有一句话没说完。
说了个来世,没来得及说剩下的。但是,剩下的,我自己都还没有想清楚,又怎么能告诉他?我此生,最痛彻心扉的记忆,都是他给我的,按理,我是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他了。可是……
我望着自己的手:“我忘了……”
他静静地望了我很久,突然笑了一声。决战站起身,说:“你就是这样的。”
他那个笑容,好像一个再也没有希望的人,我心里一阵一阵的愧疚和难过。我底气不足的问:“我怎么了?”
决战没有回答我,转过身就要离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