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唯一能把我从疼痛之中解救出来的,只剩下了那些回忆。明明知道是假的,幻觉,还是忍不住的抓紧了,不肯放下。似乎一段美好的过往,就能安慰失去所有亲人的悲伤,就能抚平遭到决战背叛的伤痕。
可也只有“似乎”而已。
过往不过是异常骗局,一个笑话。
我一遍遍的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过了这一次,过了这一刻,我就只视他为敌人,再也不靠近他,再也不关心他。
再也不爱他。
可是不行。总是做不到。
或许,我永远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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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顾青衣,你会像上次一样离开我吗?
从练了损派功夫之后,我好像只过两种生活,一种是痛苦,一种是昏沉。
大约,心口被撕扯的痛苦和暗无天日的昏沉,也就是恨的滋味。我抵挡不住损派功夫带来的痛苦和昏沉,恰如我无法改变自己对决战的恨。
我迷迷糊糊的想:能不能给自己一刻的机会。
只要我能摆脱损派功夫的控制而不昏迷,待我们一同看日出的时候,我就也暂时忘记对决战的恨意。
就装作是回到过去了,忘记他是杀父灭门的仇人,忘记自己将要与他决一死战,只高高兴兴的看着他,只爱恋他。
哪怕只是一个早晨呢。
马车微微有些颠簸,车轮滚过地面,发出辘辘的声音。
外面有马蹄声,不快,一声一声,很有节律。
决战的气息很近,我能感受到。
他的手臂收紧了些,我感到自己倚靠的怀抱懂了,紧接着一只手把我身上的棉被裹的紧了些。
——我在撑着。像沉在深水里一样,眼皮重的撑不开,心口疼,唯一的想法就是:睡吧。别坚持了。
可是,我舍不得睡。尽管自己都在劝自己,尽管疼。
我害怕。我害怕跟他打架,害怕自己死在他手里,我害怕死后的冰冷和黑暗。
我害怕再也不能被决战这样抱着。
只有忍着疼痛,这样醒着,我才能感受到他。
我忍不住想,如果我把关于决战的一切都记得很清楚,是不是死后也不会忘记?
假如有一个来世,凭借今生的记忆,我就能再找到他。那个时候,我们不做仇人,而是寻常人家里的儿女,如同天下千千万万的夫妻一般,相濡以沫,恩爱到老。
我希望路堵住了,或者有人出来劫财。只要让马车慢点走,让时间变得长一些。可一路上都很顺利。决战给我裹好棉被后,就不再动了。
我想睁开眼,偷偷看看他此刻的表情,或者跟他说句话,可是做不到。对我来说,能不叫自己昏迷就已经够难了,心口又疼。
像是站在一个深潭边,有人在用力推我,眼见着自己就要踏进去——
一只手捏我的脸颊,动作很轻,可我感到那指尖的温热。是决战。
这个时候,若是我能看他一眼,该有多好。
正着急着,决战又捏我下巴,他的动作太轻了,弄的人发痒,可偏偏我没力气躲开,只能忍着。
我们小时候,决战也经常这样。他跟我一起玩儿的时候,喜欢伸手来捏着我的脸往两侧扯,或者拽拽我的头发,但都不用力,因此我也不是很介意。过了一阵子,安准对我说:“二师兄那样扯你的脸,时间久了,你的脸就会变得很难看。还有,头发拽久了,会掉光的。”
下一回,决战照旧来捏我的脸,我就嚎啕大哭着控告他。那时候,我是整个战门山庄排名第一的爱哭鬼。
决战顶怕我哭,这这里一流泪,他马上被蛰了手似的缩回去。我笃信安准的话,又想到自己过往曾被他无数次捏脸扯头发,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就哭得更厉害。
他怎么都哄不住我,急的流汗。
我不管决战的死活,恨不得把大人们都引了来。
最后,决战求我:“求求你青衣,别哭了——我再也不惹你哭了。”
我才止住。
决战好像很少对我保证或者承诺什么。若说我记得最深的,也就是他那句“我再也不惹你哭了”。
大约,那是他对我唯一的誓言。
可恰恰,只有这一句话,决战永远都无法兑现。
知道长大以后,有一天跟决战晒太阳,我作沧桑状说道:“小时候你还爱捏我的脸——现在我变丑了,你连看都不看了。”
记仇是决战的拿手好戏。他当即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望我,嘲笑道:“怎么,我连你脸上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你还能变丑?”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他跟我算陈年旧账:“是谁说脸被人捏了就能变丑?是谁大哭了一场找大师兄告状还扬言要不跟我玩儿的?”
我才想起来,顿时恨自己失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想到,时隔多年,决战还保留着这个习惯,趁着我睡觉,捏我的脸。在这一点上,我与他分外不同,有时候决战忙着处理事务,我见他认真的样子,觉得真好看,指挥眼也不眨的盯着,万万不会跑过去插手对着他的脸摸一下。我认为,自己是十分守礼的,他却不满意,有一次,决战忽然把守礼的活计扔到一旁,问:“在做什么?”
我如同在梦境中被惊醒,马上喊道:“你快专心做你的事。我想继续看。”
“看什么?”
我答:“就看你做事的样子。我觉得很好。”我抬手指挥:“把那封信拿起来,然后微微低下头,脸侧过去,抿紧嘴,眼里还要闪光——快,我就爱看你这个姿势。”
决战没摆出我喜欢的姿势,冷冷的命令道:“出去。”
我十分无辜的瞪着他:“我又没出声,只是看着你,凭什么赶我走?”
“你在这里,叫人心烦。出去。”决战对我赶羊似的往外轰我。
我上来气了,跟他据理力争:“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看看你怎么了?你还抓我手呢,你还……反正,本小姐今天——”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决战提着,双脚不着地的出了房,他把门一关,再不理会我。
从那以后,但凡决战要做一件重大的事,就一定要把我赶走。他修炼内功心法,叫侍卫严加看守院子,然后把门窗都封严了,这一番动作,只是为了放我。整个战门山庄,上至主上,下至门众,传达命令的,禀报事务的,像三师兄那样找他闲聊取乐的——总之,不管谁在他练功期间打扰都没关系,只有我不行。好像他只要见我一回就能走火入魔似的。
为此,我很是委屈。
决战的院子里,有个照顾他多年的婢女,是山庄里的长辈,待我们如同自家孩子,十分和蔼。她曾笑着劝我道:“他赶您走,不为旁的,是怕自己分心。请您体谅才是。”
我听了,很有些窃喜。没想到决战平素里看起来那样冷酷,被我盯久了,还知道害羞。
现在想来,昔日情形,可真是历历在目,纤毫毕现。
我恨自己的记忆这样好。
胡思乱想一阵子,就忍不住迷糊,不知道迷糊多久,决战动了一下,我就能再醒来。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我一直挨到了决战喊我看日出,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如同耳语:“青衣。”
我觉得沉重,仿佛被什么压着,睁不开眼。
决战只喊了我这一声,然后就彻底沉默了。
一只手拉着我往下沉,另一只手又用力晃着我睁开眼。
醒吧。
顾青衣。
你已经没有伤了,你痊愈了。要跟他打架,要出那唯一的一招。从那以后,你就消失。
不要睡,不要昏迷。醒来看看他。
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能在明亮的地方,再清清楚楚的看他一眼。
没有以后了。几天以后,就要跟他阴阳两隔,再不能相见——
我睁眼的时候,决战的眼神很惊讶。
“你怎么……咳咳,只喊我一声?”我提着一口气质问他。
决战的声音温柔而宠溺:“难受吗?难受就再睡吧。”
“你是不是、盼着、盼着我睡呢……”我断断续续说完,用力喘了一口气。马车里被封的严严实实的,可心口还是疼。
他没回答,是默认。
“出去,我要出去看。”
决战很明显不是想同意的样子。他脸喊醒我都不情不愿的,说悄悄话似的叫了那么一声了事。如果我真的放心睡过去了,他能喊醒我?
“等你 以后不再这样了,再看日出吧。”决战说完,又抱得我紧了些。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被牵的生疼。
他说,等你以后。
决战还以为,我能有个以后。
可我现在,已经在安排后事。
我不同意,可也没力气长篇大论的抗争,只重复道:“不。不。”
说完,我就气息奄奄的盯着他。
不知道盯了多久,决战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他问:
“你会像上次一样吗?”
“嗯?”我没明白。
决战沉默片刻,问:“……从大漠里回来的路上——你会像那次一样离开我吗?”
起起伏伏的原野上,有积雪未化的痕迹。斑驳的白色纵横铺展,慢慢披染上一层淡淡的紫色。
我和决战坐在路边的枯草丛里,我靠在他怀里,决战厚重的披风将我完全围起来,只露出一双眼晴。
东方有夺目的金黄猛然绽出,一瞬间铺满人世。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日出这样摄人心魄。
远方稀疏的树木枝条在层层的和光包裹中变成黑色的剪影,此刻万簌俱寂。
好像天荒地老,世上只有我与他。
我疼的连眼都几乎睁不开,向后仰起脖子,让自己的头靠在决战的怀里,大口喘气。他握着我的手,我感到决战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我笑了一声,喊他:“决战。”
有冷风吹来,我吸了一口凉气,忍住没咳嗽。
他的声息在我耳边:“嗯。”
每次决战这样答应我,那声音都微微沙哑,低沉好听。
太阳慢慢升起来,我已经不敢直视。身后的决战一动不动,我靠着他的心口近,能感到他呼吸。
我缓了很久,才能适应心口加剧的疼痛,纵使用尽力气,我也要装出正常的样子来问他说话:“好看吗?”
“嗯。”他答。
“你能… … 记住吗?”我抬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