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开窍的。
我头一回这样刚烈的对周誓中说话:“我被人糟蹋了,你娶我做什么?回去!坐下!你再靠近我就扎了!”
周誓中似乎是怕我急了咬人,连连往后退着安抚我:“我不在意,青衣,咱们成亲吧——你别乱动!”
我听了他的话,一愣。
他说,他不在意。
眼前又闪过决战按着我泼冰水的样子,我觉得心寒。
决战终于起身了。他先前一直以为我是失身于周誓中,现在我又对着周誓中说我被旁的男人糟蹋了,决战兴许会以为我跑到青楼里去了,陡然间有了这么多男人。
周誓中又试图靠近我,我握着簪子的手用了用力,脖子上疼的不是很厉害,但足够唬住他了。我认真地对周誓中说:“报仇是我自己的事,你是周家的人,与我无关,姓周的,你别过来。退回去!”
他不动,一动都不动。
只静静地望着我。
我觉得,周誓中的眼神,就像是黄昏时候的太阳,温温柔柔的铺展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安稳又恬然。
我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
那天夜里,他把我藏起来的时候,嘱咐我不要害怕黑。
也是这样望着我。
从开始报仇到现在,我自己像是慢慢被淬炼成了一块钢。可现在,我觉得,这块钢怕是要融化了。我哑声道:“周誓中,我身怀绝世武功,你别担心我。快回周家预备过年罢。”
“绝世武功?”决战笑着,一步步走近我,“所以才有了那些内力,天天自伤心脉?”
我定定地站着,随口编:“自伤心脉?为了不叫你们怀疑,必要的时候,我当然可以装出一些受伤的样子来。”
决战是个疑心重的人,我先是说学会了父亲留下的绝世武功,又是说在周誓中房里练功三个月,他一定怀疑我身体里的内力是我自己搞的鬼。我干脆叫他的怀疑坐实:“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骗你了。所以,咱们开始吧。”
我话音一落,决战已经近在眼前,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工夫想什么内功心法?我只是担心他把我制住。
我只是不愿意再被他控制。
所以我就把手里的簪子对着他扎了下去。
——可是,他怎么会不躲?
我的簪子本来直冲着决战的心口,眼见着要伤着他的时候,我手里的簪子一偏,正扎到他的肩上。
决战抓住了我的手,我连动都动不了一下。抬头间,我只看到他冷冷望着我。
他猛地抬起一只手,夹住了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剑,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我。我回头一看,是周誓中,决战当即就一面拉着我一面与周誓中过招,我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正好他的肩被我上了,我慌乱间,居然抬手去捅他肩上的伤口。
决战温热的血触到我的指尖,天旋地转——
好像谁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喘不过气来。
他第一次杀人后的样子从我面前浮现出来。
那个时候,决战也是这样的。
我抱他,触到他身上涌着血的伤口。微微热,浓烈如同我的心意。
原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要他流血,我都会疼。
决战的手微微一抖,终于放开了我,他还在跟周誓中打着,嘴里却喊:“老三!”
三师兄应声而动,就要过来制住我。
趁着旁边的侍卫愣着,我迅速把他腰间的剑抽出来,拿着它对准我自己,同时冲三哥威胁道:“回去!别掺和!否则我就割了自己!”
三师兄慢慢后退。
决战已经把周誓中制住,他回身就看向了我。
我望着决战袍子上的血,移不开自己的眼,只能大口喘气。
当初我自己受伤的时候,流的血为什么没有这样刺眼?
为什么,只有他流的血,会让我喘不过气来?
决战的声音沉稳有力,脸上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把你的剑放下,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吗?然后继续把我当成玩物一样,控制着我?”我笑,拿剑就对决战刺过去,这还是战门的功夫,是昔日他教我的几招。
决战轻松地躲过去,他明明可以在一瞬间制住我,却故意让着,一只手背在身后,只用一只手跟我打。动作慢条斯理,衣袍翩飞,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的一个招式,却是我拖着虚弱的身体硬撑着做出来了。
就在我的剑终于被决战用手指夹住并且甩出去的时候,我离得他那样近。
是出招的好时机。
我闭了闭眼。
不管多么难过,都只是一会儿的功夫。
过去了就行了,顾青衣,挨过去就好。
——那仿佛浸在血色里的三个月从我眼前掠过,周誓中房里淡淡的香气,月亮的影子,我独自在深夜里大口喘气舒缓心口铺天盖地的疼痛,我在如同世界倒塌的昏沉中用尽全力走向床榻。
烛泪滴到地上。我记得抬手触摸到自己冰凉的脸,流不出一滴热泪。
从他背叛,我就已经冷了,我就已经看不到阳光。
顾青衣,动手吧。
决战可能压根也没料到我会这么精彩的一套掌法,他开始时还十分随意的挡,片刻之后就开始正经跟我过招。
周誓中的声音沙哑如同灼伤,我在打斗之间感到他吐出每一个字中透出的绝望和惊恐,周誓中喊:“决战!别跟她打!别叫她出招!她不能出招!”
我们两个正打得热闹,原来高手过招就是这样的。
“顾青衣会死的!别叫她出招!”周誓中对着决战大声吼。
决战简直是见了鬼,他听到周誓中的喊声,居然就在跟我贴身搏斗的时候分神。
我当然就是在他分神的时候,出了那致命的一招。只不过致命是致我自己的命,不是致别人的。
决战已经停了手,按说,我不该趁着这种时候伤他,我这可算是偷袭——他的反应如同雷霆迅疾,晃神片刻之后,决战马上回过神来,我原本要重伤他的心口,决战身体一侧,抬手,架住了我的招式。
我伤了他的手臂。这一下定然不轻,因为决战被我震得后退一步,那只胳膊也垂下去。
周誓中的声音都哑了,他在喊我的名字。
我伤了决战,踉跄着后退几步,再也站不住了,周誓中已经冲过来,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一瞬间疼的好像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出去,四肢百骸都要被震碎了,心口袭来的痛苦刹淹没了我,喉咙被血堵住了,我只有不停的咳,大口喘气,周誓中手忙脚乱地给我擦血,喊我:“你哪里疼?顾青衣,别吐血了,你等着,请你等着——就你等着,青衣,我会救你,会找人救你的……”
我知道他哭了。
周誓中,多么对不起。多么对不起。
你永远都想救我,想护着我。
可我也永远只能负你。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那最后一招,好像我是把自己生生割开。
多么可笑。我还觉得自己在沙漠里见过了大世面,猜想着,损派功夫最后害死我的时候,总不会比辣椒水和那些刑具还厉害吧。
那些跟此刻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心都要被碾碎了。
我疼。
周誓中不停地晃我,我能看清楚四周,别人都愣着,他们可能没料到我能伤得了决战,他们可能更没见过我这号打架的人,明明对手一丝一毫都没动我,我打了旁人,反而自己倒下了。
我想爬起来,用不上力,决战怔怔的站在我的不远处,微微皱着眉,脸上带着像是没有在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困惑和茫然,望着我。
我正想对他笑笑,展现自己壮志已酬的得意,却见他身后的一名侍卫——
那名侍卫——
丹凤眼在深夜里闪着灼灼的光。
我哥哥。他换装成了侍卫。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辈子最害怕的时候,居然就是在那个片刻。
我害怕哥哥在背后伤决战。
决战一直在呆呆的看着我,我看到他的手无措地扬着,很多时候,他教我练功的时候,叫我把他教的招式使一遍却又怕我不小心伤了自己,就是这样的姿势,他站在我身旁。那样子,就好像十分担心,要过来扶我,可是还在等着。
——在等着我好起来。
可是,我好不起来了。这一切都不是假的。我安排了所有,让你杀我,让你后悔,让你刻骨愧疚。
这就是我。决战。
我不是爱你的顾青衣。我是那个遭你背叛的顾家大小姐,我是那被你杀害的顾江铭的女儿,我是为你所灭口的,三百人命中仅剩的一个。
也不知道一个内力全失、心脉尽断的人是哪里来的力气,我挣开周誓中站起身来,不等他拽住我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从脚踝到心口都如同被雷火掠过,我扑在决战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他转了个身。
哥哥的手里闪过银白色的光芒,我看到了。是暗器。
所以我得过来,我得过来护住决战。
不知道什么东西咬了我的后背一口,疼极了。
但是,更疼的不是那里。
决战的手静静的按在我的心口上,他以为我过来是偷袭他,出招多半是为了逼我退回去,并不狠厉,也不准,甚至动作也很慢,几乎是在刻意等着我避开,可是我没有防备,这一下正拍在我的心口。
我的心口。
我站不住了,想坐下。
后面有一双手托住我,我落到那个怀抱里,是哥哥。他已经跑过来。
这是他的气息。
多么好啊。他还活着。曾经在我身边,宠着我,护着我的人,都还在。
哥哥的声音很急促:“上面有毒,别动,我给你拔出来。”
我尽量抬抬头,叫自己的嘴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不用了。”
哥哥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我见他从胸口掏出瓶子来,从里面倒出药丸,塞到我嘴里,一遍遍地说:“咽下去, 咽下去,我带你走,带你走,没事儿的,染染,我不叫你有事。——都怪我、都怪我用暗器——染染,咽下去,咽下去——会好的,会好的,染染……”
他的声音哑下来。
冬日的寒冷与凛冽的风,哥哥压不住颤抖的声音,旋转的世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的离我远去。我太疼了,我太累。
我还想再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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