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誓中环视四周,接着回过头来,脸上满是嘲笑:“是吗?顾青衣,你打算明日去拜访我吗?”
我动了动嘴唇,又闭上,狠了狠心,又要对他说实话,可是又不忍心,最终低低地吐了一句:“听说这里的牛肉好,我想吃完牛肉再走。”
周誓中脸上的笑意没了,在他脸上闪过的绝望和无助。
他该是想对我说什么的,可终究,我们是要错过。
周誓中还没来得及出口,外面就是整齐的拔剑出鞘声音,接着是一名男子的呼喊声:“周公子在内,何人扰乱?”
没有人回答。客栈内外一片静寂。
周誓中忽然松开我的手腕,门外有人冲进了,对着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一通什么,我只依稀听到“老爷”“大公子”之类的字眼,周誓中听了之后,转过头来看我,我抬不起眼来——我对他,是含着愧疚的。
周誓中低声问我:“顾青衣,你随我回家吗?”
我不敢看他,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哥哥在一旁抱拳行礼道:“周公子请回吧,在下自会照顾家妹。”
周誓中听了,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他连声道:“好。好。”
我能分辨出那声音里的颤抖来。
周誓中转过身,抬脚向外走,跟随他来的周家侍卫也跟着向外撤离,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走动时衣装的窸窣声,显得整个客栈愈发寂静,在这一片寂静里,我就看到他进来。
决战微有迟疑,他甚至还抬眼看四周的人。
仿佛我一生的岁月都被耗尽。
向我走来的这个人,没有绝世武功,不曾名动天下,他是个凡人,会受伤,会害怕。
他是天下无数人中的一个。
可是,我就是为了这一个,只是为了这一个,愿意流尽血泪付出一切。
“决战。”我喊他的名字,从父亲离世道此刻,所有的伤心痛苦,绝望无助,都涌上心头。
不管哭多少次,也不管笑得多么高兴,我的眼泪和幸福,都只在决战身上。
到了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人,在这整个世间,只能被另一个安慰。只是那一个,无法替代,不能消失。只是他。必是他。
决战走过来,静静低头望我。
我们初见时,就是这样的。他比我高,低头来看我,眸子里闪着淡淡的光泽,专注而带着浅浅的疑惑。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他真好。
我究竟为什么迷恋他,即使在一位他是杀父仇人的时候,也停止不了自己的心意。
因为我从来,从来也没有遇到一个人,会用那种看整个世界的眼神看我。
只有他。只有决战。
在我们见面的这短短瞬间里,仿佛无数过往在眼前重演,决战神色平静,双唇紧抿一言不发,他只是稍微俯了俯身子,恰好牵住我的手,就带着我向外走。
我身后响起一声剑鸣,我听到有人喊:“慢着!”
接着是一片利剑出鞘的声音,原本寂静的店里一片哗响。
决战回过身来,把我扯到身后,我只望见他宽阔的肩。
他就是这样的,永远都习惯把我藏到他的身后。
我用力,抓紧了他的手,轻声说:“对不起。”
我早该信你。
决战的身子微微一僵,前面客栈里已经有一多半人都拔剑对着我们,他却回过头来,看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年何月,就好像是在荒野里跋涉多年的人,在历经了辗转流离和饥饿寒冷之后忽然间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为了仇恨,我已经走得太远。现在我终于又回来。
决战忽然不耐烦地说:“把泪擦了,别叫人心烦。”
我继续哭:“你好歹说句感动我的话。”
他不再理会我,伸手把剑从腰间抽出来,微微侧过头,对着外面战门的人命令一声:“守在外面,不许插手。”
我看到当头拔剑的那个人,剑刃抖了一下。
想必是这里的人都听信了决战功力大耗的传言,打算对他动手。现在被楼上楼下这么多仇家围着,决战居然命令跟来的人不准进来,岂不是更叫他们怀疑先前传言的真假?
正当我心里着急着,听到四面的窗户一阵轰然响动,转眼间,不知道多少人破窗而入,剑刃扫过空气,发出锋利的鸣声。这群人都着夜行衣,蒙着脸,进来之后,直接与先前截住我们的人融在一起。
哥哥抽出剑,望过来,对新闯进来的人朗声道:“在下南宫却,还请各位稍退几步,家妹要回住处。”
人群之中有一位发话了:“南宫少侠大名,江湖上人人皆知。只是今日,各家帮派摆了这一道宴,还望您不要搅乱。”
哥哥微微收回手,反倒把剑放回剑鞘。他甚至笑了一声:“假冒他人之名些一封信,将家妹引到此处,再利用一个弱女子去杀害战门主上——家家客满,却唯有最繁华的客栈里居然莫名其妙的空出五六间房来,你们摆得大宴,可真是好。”
我心里一惊。
原来,这竟是一个阴谋?——我忽然记起三师兄先前写给我的信,末尾处,他喊我“青衣”,当时我便觉得有哪里别扭的,因为私下里,三师兄多喊我“染染”。
听哥哥这番话,是江湖中人利用我杀决战,连我们住进的客栈都是他们先前设计好了的——那无论是客栈里原先的人,还是新到的,大约多事有安排的,兴许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也说不定。
决战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提着剑,淡然对哥哥道:“你最好走。”
哥哥看都不看决战,已经摆好招式,只等着开始出招,他道:“信没有收到?”
信?什么信?
决战的手死死抓住我,答了一声:“收到了。”
人群慢慢围拢,哥哥和决战现在已经是背对着彼此,我被夹在中间,看着剑刃上的寒光慢慢靠近。我知道,这两个护着我的人,都是武功最好的,可心里,仍然忍不住害怕。哥哥陪我赶到江南,一路上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歇息,决战的内力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他们两人脸上的神色,也不是平日里轻松的样子。
哼何况,中间还有一个我。
“取顾青衣!”
也不知道是哪个黑衣人忽然这样喊了一声,接着我就只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涌过来,仿佛黑色的潮水要将人淹没,到处都是泛着白光的刃,店里的灯火忽闪不停,我听到剑鸣声时,抬头看到一人从天而降劈下来,决战的手先是猛地松开我,挥剑出招将靠上来的人扫出几米外,接着又伸臂把我揽过去,生生躲过了剑刃。那人不等回身,就被哥哥一脚踹出很远,我愣愣地,满眼都在晃动,什么都在消失。
决战的声音就响在我耳边:“在我身后——靠在我身后!”
他喊完这一声,我就看到自己脚下又多了几个人。
决战一只手抓得我生疼。
不停地有血溅出来,不停地有人倒下。我看到被剑割开的伤口,红色的血肉裂开,吐出濡湿的血,浸透衣衫。
冲天的血腥气叫人作呕,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里与整个世间隔绝起来,在这里,看不到繁华的城镇,看不到闲适的乡野,看不到花草树木,也看不到湖水明月。
只有血,只有血。
我只记得死死地盯着决战,跟着他前进和后退,被他抓着或者被他推开,剑刃一次次滑过我,没有疼痛,没有血,什么都没有。
——伤口都落在决战身上。
我看着他宽阔的肩,我看着他衣袍上的血,看着他紧紧握着剑的手,看着他冷硬仿佛望不到一切的眸子。
我觉得心疼。我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坚持。
这一刻是万劫不复。
原来,原来他就是这样长大。我下棋,作画,看安准写字,摆弄花草,弹琴,绣荷包,看书的时候,原来,决战斗士这样过的。
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敌人,每一把剑都对着他,每一刻他都会受伤。
当决战用自己的身子给我挡住伤害的时候,他自己,他自己却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美好的青春年华,他浸在血中渡过。
顾青衣,那个时候,你怎么会觉得幸福?你怎么会?当你害怕血的时候,他也害怕。当你想要平安快乐的时候,他也想。当你厌恶阴谋诡计的时候,他也厌恶。当你为了伤害他人而愧疚的时候,他也会。是那个生活在血腥、危险和痛苦、阴谋诡计、愧疚中的他,护着你,宠着你,在外出的黑夜中守着你,在每一刻的不安中看着你,你才不必沾血、不必痛苦、不必肮脏、不必愧疚。
他背着你走过山林的时候,你只看到花草,你只感到温暖的朝日。
你不知道他的伤口,你不知道他冰凉的心。
父亲没了,家族倒了,然后你怨恨他。你只知道自己受伤了,你只知道自己疼,却不知道他受过千万次伤,不知道他千万次疼。他从不曾有父亲,他从不曾有家族。整个世上,他只有你。只有你。
可是,顾青衣,你只是逃出来,抛下他。
你只是抛下他。
我眼前猩红遍布,然后周围陡然黑下来。
我仿佛掉进了一个梦里。
反反复复都是同样的场景。
决战坐在我身旁,安静的看书。夏日冰爽的风穿过窗掠过房里,我闻到花香。
好像这是一辈子。永远都这样好,这样好。我们相恋相守,没有恩怨,没有江湖,没有血,没有泪。
一直以来,决战和我,都是这样过的。我活在这样美好的梦里,他却付出一切。
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让这一切停了吧,这是假的。我再也不愿做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再也不愿无忧无虑。
我宁肯血雨腥风,刀光剑影,换他又片刻的安宁。
“染染。”我睁开眼,就看到四师兄温润的面容。他笑笑的,俯身看我。
房里没有别人。
我猛地坐起来,扯开棉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四师兄拉住我:“怎么了?慌什么——”
我慌张解释道:“我们被围住。。。。。。决战和哥哥——”
四师兄安抚我:“放心吧,南宫却好好的,二师兄马上便过来。”
果然,不多时,门被推开了,外面明亮的光洒进来,决战身着红色的衣袍,眸光沉静,定定地望向我。
我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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