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墨觉得屈辱。这个人,他根本没有被她的假意哭诉给打动,他只是单纯的享受女子对他的浓烈爱意,他把女子们对他的倾慕看成了自己的战绩,还把她与那刻毒的桑依依比较。
她想要像以前那样的反抗,想要像以前那样愤怒的大吼,义无反顾的捅死他。
不行,绝对不行!
她一遍遍的对自己说,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掌心,牙齿绷得要相互咬碎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苍嶙山大笑起来,突地对她甩了一个耳光,“贱。人!你以为你假惺惺的表白一番我就会相信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与萧无慎是清白的?”
杜青墨惊讶的睁开眼,耳边一痛,另外一边脸颊也被打了。
他不相信,她原本也没有想过他会相信。
杜青墨猛地挣开他的控制,抬腿就想要对他踹了过去……
“哎哟,你们在干嘛?”一声惊雷劈向了正要再一次恶言相向的两人。苍嶙山霍地抬头,萧无慎正挂在床柱上对他打招呼,“哟,兄弟,我又来了。”
苍嶙山额头青筋直蹦,“你还来干什么?”
萧无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对赤。身。裸。体的杜青墨扫了一眼:“还用问么,当然是偷。情啊。”
苍嶙山忽的一道心火烧了起来,差点将他所有血液都烧得沸腾了。刷得,长长的腰带就抽向了无耻的萧色狼。
细薄的布条在空中拉扯着,两个男子如同拔河一般,一人扯着一头拼上了全力。
“美人,原来你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嘛。要不要跟着我啊?”萧无慎呵呵调笑。
杜青墨用缎被将自己裹住,轻飘飘的呛他:“萧少侠,捉弄小女子很好玩么。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说不定还能够洗刷自己的清白。”她泪眼斑斓的望了望苍嶙山,“反正,这个家里我已经呆不下去了。被自己的夫君如此羞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苍嶙山一怔,萧无慎一条腿勾着床柱子,一条腿搭在扯得甭直的腰带上,笑眯眯的指了指窗外:“有意思。你跳吧,你真的跳了,来年我会去你的坟头烧一炷香,慎重的磕头道歉。”
杜青墨扭头就绕到了屏风后,悉悉索索一阵就穿戴了整齐,她甚至将发髻重新梳了起来,插上了珠钗,戴上了耳环手镯,最后套上绣花鞋。
垂头对无动于衷的苍嶙山福了一福,推开侧门,爬上栏杆,在两个男子的目瞪口呆之中,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苍嶙山手一抖,脑中闪过她受不住痛苦嫉恨而流泪的脸,还有那一声轻轻‘我想要你的,倾心以待……’
“不———”
杜青墨在下坠。
风那么的轻,天那么的蓝,她的心也先於身子落了下去,虽然有恨,可还有一点点的轻松。
她不怕死。
“三楼根本跳不死人。”腰肢一紧,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席卷了她。依然是嘲弄的口气,依然是恨得牙痒痒的话语,可她意外的觉得安心。
她居然轻笑了一下:“下次,我选八层楼的高塔试试。”
萧无慎握紧了她的腰,在空中腾挪几下,从阁楼的屋檐飞到了古木上,再几个旋身,施施然的落入了花园中。
六月,无数的蜀葵一节高于一节,霸道的夺走园中所有的目光。
她看见无数的花瓣被萧无慎的内力给卷起,那么的艳丽,那么的张扬,像是她心口飞溅出的血泪。
目眩神离之间,她没有发觉萧无慎复杂的眼,她也没发觉楼上,苍嶙山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脸。
她真的跳了!就因为他的怀疑,就因为萧无慎的取笑,就因为她再也没有了生意……
看着那一瞬间消失在楼道上的惨白身影,他莫名的觉得心口被什么敲开了一条缝隙。他忍不住舀她与桑依依做比较。
如果,他也像羞辱她一样,质疑桑依依的贞洁,桑依依会如何?
苍嶙山知道,一个青楼女子根本没有贞操可言,跳楼,呵,跳绳桑依依都不会肯。
也许,杜青墨这类千金小姐真的把夺走自己贞节的男子当作了心中的唯一,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
千金啊,苍嶙山扶着栏杆,看着花丛中挥开萧无慎的女子,心底五味杂陈。
十三回
听闻少夫人跳楼,苍家慌乱了一阵。
苍老爷回府之后就去看望了杜青墨,当着她的面将自己的宝贝儿子给训了一遍,千叮万嘱让杜青墨好好歇息,这才走了。
苍老夫人稳坐内院,听到婆子们急匆匆的汇报,只冷笑了一声,道:“杜家的女子,历来爱作怪。真正贤良淑德的女儿家,哪有她闹腾。”之后,杜青墨的小八卦丫鬟们额外缀缀,透露出老夫人私下的补的一句话,“她说,少夫人真正跳楼……死了才好。”
杜青墨挥手让小丫鬟们下去,自己倒在床上,渐渐入睡。
夜,很静。
她可以听到楼外古木树叶摇动的唰唰声,还有未长大的小蛙在鼓动腮帮子呱呱,她听得到更远处的主院里的人声鼎沸。苍老爷的假仁义,苍嶙山的肆意鄙视,苍老夫人的刻薄冷笑,还有一群嚼舌根的丫鬟媳妇婆子们傍在墙角窗下,听着他们那一家子的推委和谩骂……
她不怕。
上辈子她总是怕行差踏错被世人诟病,怕不够贤惠端庄被夫家嫌弃,怕不够公正被府里的下人们阳奉阴违,怕辜负了所有人,就只要压抑自己,害了爹娘,丢了孩子。
这一世,她不再怕了。
杜青墨在黑暗里翻了一个身,不知不觉的望着那空白的床帐,久久无眠。
不知何时,那熟悉的箫声又从夜空中飘荡而来。相比前几次的激越或安抚,今日的箫声明显带着一种诱惑,似乎在隐隐对她诉说着什么。她听了一阵,拳头渐渐松开。
她的掌心有一张纸条,不用打开,她也记得里面两个字:等我。
白日里那有力而温暖的双臂,轻笑又作黠的话语,沉稳中带着点桃木香的气息的感触都还残留在她的袖口,发丝和耳垂上。
萧无慎。
杜青墨闭上眼,又躺平了。
睁眼,头顶上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无声的颤动着,那影子笑问:“夜半无眠时,可是在想我?”
杜青墨坐起来,“你就不能从门口堂而皇之的进来。”
萧无慎翻身下了床,越过了屏风直接去了外间。杜青墨无言的套起衣裳,走出来,身子上再一暖,萧无慎已经蘀她披上披风系好:“带你去个地方。”也不等她反驳,已经抱起她的腰身,从窗口一跃,出了这锁了她一切爱恨的阁楼。
杜青墨一瞬间想要惊叫,看到萧无慎嬉笑的脸硬生生忍住了,双手扣在他的肩膀上。夜晚中,脚下的苍家显得阴影重重,除了主院灯火通明外,其他的院落只有星点银灰不明的光。在很久以前的那辈子,苍家对于杜青墨来说是明亮的,有一种沸腾中漂浮的轻快,就像被烧开的铜壶,水在奔腾,壶盖不停的呼啸着,那么的繁华那么的热闹。她身在水壶里,看不到内里的黑暗,只极力伸长了脖子望向那一点点开启的光明。
现在,苍家依然繁华,在她心里它却已经成了地狱,到处都是呲牙裂齿的恶鬼,要吞噬一切还心有善意的人。
夜风有些冷,萧无慎带着一个人依然心不跳气不喘,奔跃间,他居然从包子店顺了几个刚刚出炉的肉包子,自己咬了一个,剩下一个连同牛皮纸塞在了她的手中:“快吃,等会就冷了。”
杜青墨捏着冒着热气的包子,还没眨眼,某人又丢了一块卤鸡腿放在了她的手里。某位名为少侠的萧某人也叼了一块,三下五除二的就啃了干净,吐了骨头给野狗,望了望她手中,舔着唇:“吃啊。”
杜青墨把鸡腿递给他,哪知,萧无慎瞬间从怀里又摸出一个牛皮包,里面摸出一个鸭头,咯吱咯吱。杜青墨默默的把鸡腿咬了一口,如今这世道,不要乱发善心。
过了几条街,意料之中,萧无慎又驮着她入了一家酒楼,趁着小二开门之际,一起钻入了酒窖,顺了两坛陈酿。杜青墨赶紧道:“我不喝酒。”
萧无慎吐掉封口,切了声:“我又没说给你喝。”咕噜噜,好畅快。
杜青墨吃完了包子,啃干净鸡腿,一把油乎乎的爪子抹在他的衣裳上。如今这世道,说实话会气死人,她忍。
酒没喝,肚子半饱,萧无慎带着她跑完了半座城池,从一家矮墙小院边的小巷子摸了进去。巷子很深,矮墙也越来越高,逐渐听不到人声,越是静谧,她反而越安心。
很快,巷子的尽头出现了光圈,是一道门,一位红衣少年半靠在门框边,手中一柄小刀变化莫测的旋转着,清冷犀利,像是黄金中闪耀的银器,光彩夺目。
少年转过头,哦嚯道:“怎么才来?”看见杜青墨,瞬间笑得眼不见眼,牙不见牙,伸手就夺过了杜青墨,调笑着,“美人儿,哪里来的?”一脚已经踹向萧无慎,“你这个采花贼,又去糟蹋清白女子了。”
萧无慎翻到门内:“顾尚锦,你这是在嫉妒我没有糟蹋你么?”
顾尚锦的少年一挺胸膛:“哎哟,小子你胆儿肥了啊,居然连我都敢调笑了。来呀,你来糟蹋我呀!”几步冲到人呢眼前,一副气势凌人的样子倒逼得萧无慎竖起了汗毛,干笑道:“别啊,是你糟蹋了我好了。我服了你,我怕你,你饶了我吧。”说着,居然深深鞠躬了下去。
顾尚锦哈哈大笑,不顾杜青墨的挣扎搂着她的肩膀入了屋内。
杜青墨这才发现里面是另外一番光景,无数的男子分开坐着喝酒吃肉,划拳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二楼隐约可以听到有人赌博大喊‘大小’的声音。
顾尚锦把杜青墨推到角落一处桌边,一脚踩在板凳上:“小二,快开荤。”
噗,周围一群人喷出酒来,更有不少看起来潇洒的少年公子来拖顾尚锦:“你就别欺负人了,你要开荤,从这里面随便挑一个都行,少欺负外人。”
顾尚锦叉着腰:“我就喜欢这位美人,我就要她。”众人摇头,不顾顾尚锦的吆喝直接把人给拖走了。
萧无慎不知道又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手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馄饨,给了杜青墨一碗:“吃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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