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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欲来之前。人多是既害怕又期待。害怕的是雷雨带来的灾难,期待的是一旦来临便不用提心吊胆的准备了,只需迎击便可。
于是惴惴的,却又是渴望的期待主子的爆发。于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默默的集中在苏苑地位最高的人身上。
按理出了这么大的事,苏继恒应该有所表示,可是他却好像对此事毫不关心,注意力全放在了休整彤云坊和云锦坊上,只是丁武在早上时拉过苏管家悄声道:“老爷鬓角好像全白了。”
苏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口气便离开了。
夏日,正是草木葱茏之时,苏苑到处都被绿树繁花覆盖点缀,一派繁华,可是却总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阴寒在枝叶间流窜。那枝叶的黑影密密的落在地上晃动,令人的心里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苏梓峮只盯着那月。
今日是第二天了,可是月仍旧是弯月,虽是淡淡的,却醒目的挂着,而三日后方是月末,到时……还来得及吗?况且还要正赶上牵牛星与织女星同放异彩……
心急如焚,却也无法,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
“本为你寻了个最安全最妥帖的法子,可是你偏偏不用……”
桑婆婆的话已经不止一次的响在耳边。
他不是没有后悔过,可是若真的要莫言……他仍是做不到。
如果真是命运的安排……香儿,我不会让你孤单的离开的!
月弯如钩,极淡,但极坚韧,任凭苏梓峮如何对它仇视,始终镇定的挂在天空,即便是不易察觉的向西移动。却仍不肯隐去单薄的身姿。
当月移向西天,繁星退隐,却于东方升起一颗明星时,黑蓝天幕的边略略翻卷,lou出淡色的里子。
眼睛酸胀,却只能无奈的迎来又一个黎明。
在房顶坐了一夜,浑身酸痛,一时竟无法起身,心里想着稍后回屋睡上片刻,再去商宅看望香儿。
眼睛无意下视,却忽然发现东院的书房亮着灯。
父亲竟一夜没睡吗?
心蓦地的一顿,竟漫上一股酸楚,自己只顾着香儿,却没有过多留意苏苑这几日的动静。虽然一切似乎和平日差不多,可是谁不知道这其中暗潮汹涌。
这一年,苏苑可谓是祸不单行,一切灾难接踵而至,外人谓天灾,实是**,而古语琴的死和包若蘅的出走都与自己有关。
冤孽……祖父对自己的这句初始的评判足见其远见。
不觉间已踱到书房附近。
除了远近此起彼伏的鸡啼之声,夏日的黎明仍旧很静。
窗子半lou着晕黄的光,另一半则是被陈年的账簿遮挡住了。
他站在窗前,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半张桌子。上面仍是被帐薄和笔墨占领着。
父亲大概是睡了吧,苏苑一家之主的大半辈子都是在书房里度过的。记得小时候,有那么几次天不亮就从西厢房溜出来,远远便看到书房的摇曳着昏暗的光。那时还没有点灯,可是祖父仍旧会彻夜在书房忙碌。他很好奇,不知道是什么令祖父彻夜难眠,却又不敢kao近一探究竟。如今他站在了这里,却仍旧不知书房的灯为何会亮到天明。
是离开的时候忘了熄灯,还是累得睡着了?
父亲的年纪愈来愈大了,却仍旧要为苏苑操劳。虽然最近很少和父亲照面,可是每每不经意看过去的时候。他都惊叹于父亲的衰老,不仅是皱纹深了,白发增多了,就连眼睛都蒙上了一层浑浊。在祖父的丧事上,自己和离别十年的父亲重逢,当时的父亲虽然一身缟素,神色严峻,但仍旧神采奕奕,腰身挺拔,而不过是一年时间,怎么就……
他不止一次的看向父亲的背影,拄着拐杖,虽极尽努力,腰仍旧是弯曲了,走路亦步履缓慢甚至略有些蹒跚。
这就是衰老吗?怎么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
他突然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是现实摆在眼前,终有一天,他身边的人都会一一离他远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还会剩下什么?
他曾无数次的埋怨父亲的冷酷无情,可若真是无情,又怎会一次又一次的容忍自己因无知和蛮干而给苏苑带来的麻烦?病重之时,朦胧中总会听到父亲的叹息,感受他冰冷却饱含关爱的目光。父亲会在自己遭遇生命危险之后给他一把枪,告诉他只要有人威胁到他的生命就毫不犹豫的干掉他甚至包括他自己。父亲会在他遭遇危险之后改变起初费尽心机想把他留在苏苑的打算。父亲会在众人纷纷传言古语琴与他人私奔至死之后仍旧将她葬入苏家祖坟,难道仅仅是因为古驰的祈求?难道仅仅是因为苏家的脸面?难道不是为了他……这其间种种,难以尽述。父亲一个人苦撑着苏苑庞大的家计,内忧外患之下,他希望儿子能够帮他,却从未勉强过他……父亲看他的目光似乎没有了从前的温和,可是往往在不留神之际,一丝温存从父亲的眼中冰裂般的透出……
他和父亲都是倔强的,倔强的没有人肯承认自己其实是关心彼此的,而如今,他就要走了……如果到了无月之夜,如果正赶上牵牛星和织女星大放异彩,他会去玉脂峰……吉凶难定;如果……他会永远陪着香儿……
父亲,苏苑便只剩下父亲了,到时……
心中大恸。一团热流蓦地堵塞了喉咙。
他生生的咽下,转身欲走。
“是梓峮吗?”
屋内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嘶哑,低沉。
脚步便这样被拦下。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屋。
可是进门之际,灯却突然灭了,眼前顿时一片黑暗,过了半天,才借着从窗子透过来的隐隐光线看清屋里的一切。
父亲仍旧坐在桌后,身子半kao在椅背上,似是在休息。面前的桌上摊着几本帐薄,笔斜搁在上面,大概是不小心的缘故,账簿上沾了许多墨迹。
光线太暗,任他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不过却能感觉他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最近在忙什么?”
父亲似是很寻常的问道,虽然他像是刻意将自己隐在暗处,可是声音却是隐不去的疲惫。
忙什么?
他要怎么说?如果告诉父亲他在等待一个无月之夜然后好将香儿的一个魂魄寻回来让她变成正常的女子父亲是一定要被气疯了吧?况且这种事他要怎么跟父亲讲呢?
“没忙什么。”他只好这样回答。
的确,在寻常人眼中,他所执着的不过是疯子的行为。
“你在房顶坐了一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原来……父亲竟早已发现了。
“嗯,不是什么难事,就是天太闷,睡不着。”
暗处传来衣物窸窣之声,他觉得父亲似是在打量自己。
“最近有没有去看过梓箫?”
这个名字又是勾起一阵心痛。
【第209章 清泪】
因为愧疚,这两日他只去看过梓箫一次。还是站在窗口。
当时他已经睡着了。因为刚刚闹过,身上沾着泥土,头上挂着草叶。没有人给他收拾,每个人都一副又累又烦的样子。
自年后,梓箫就再也没有发作过,而此番发作竟是前所未有的厉害,下人私下里说这是攒了半年多一起折腾出来了,而事件的起因自然直指包若蘅的出走导致大少爷受了刺激,只是大少爷已经这样疯癫了,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识,又怎会为这个从未圆房的媳妇失常呢?
不管怎么说,这两件事是赶到一起了,难免不往一块联系。
每个人都在痛骂失贞失德的包若蘅,纷纷猜测她究竟跑哪去了。有人试图向苏继恒建议去包家质问,不过毕竟只是私下里图个嘴巴快活,谁又真敢去和苏继恒讲?也有人猜测她是和苏梓柯私奔了。
这个猜测引起大大的恐慌。听者忙不迭的让说者住嘴,可是眼睛里的激动却是无法遏制,于是赶紧拉着那个胆大妄言者躲到背地里疯狂想象。
最近,一向没有人探访的安雁的屋里突然热闹起来。造访者均脸红红,眼亮亮,嘴唇翻飞。情绪激昂。而安雁却是出乎意料的安静,甚至可以说是超然,对着每一个向她打探或者单纯是诉说自己猜测的人均报以淡淡的微笑,而这一反常无疑又为这场事件增添了几分诡谲。
除了安雁的反常,凡此种种,他早就是预料到的,也知道这不过是一时风起,待过了一些时日,自然就没有人谈论了,就像古语琴的死,现在已经没有人提及了。只是梓箫……
他就站在窗口,默默的注视着梓箫,心里不停的道歉。
虽然知道梓箫极有可能只是旧病复发,可是包若蘅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而拆散他们的人竟是他一向爱护有加的弟弟,而这个弟弟虽然总是觉得自己最尊敬的人是哥哥,虽然已经知道哥哥正是因为他才变成今天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是他做了什么?这应该是天下最大逆不道的事了……
如果梓箫真的是因为包若蘅的离去而病发,那么他究竟是救了人,还是害了人?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内心波涛翻滚。
自从自己回来,似乎真的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如果他没有回到苏苑,一切应该还是老样子,古家不会和苏家联姻,古语琴就不会死,可能就会顺其自然的嫁给韦烽凌;包若蘅会一直待在苏苑,虽然她和苏梓柯可能会因为无法在一起而痛苦。她可能仍旧不会快乐,但是至少不用背负现在这些骂名,而在这之前,众人对她一直是交口称赞的,她是扬州城里最贤惠的媳妇;父亲不会因为他的归来而增加了更多的烦心事,时时刻刻担心他是否有危险;还有香儿……如果他没有回来,就不会有巷中的邂逅,即便相遇过,如果没有好奇的跳进商宅的院子,如果没有为她解围,如果……一切竟都是因为他……原本,每个人都是好好的生活着的。虽然叶会落,却偏偏遇到他这股风,结果偏离了原来的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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