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吗?”
苏梓峮无法说清此刻的心情。
父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祖父做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
“十九岁,掌握了苏家整个产业,运筹帷幄,纵然没有让苏家的丝绸坊更加的光大却也一直发展平稳。你看不惯别人对你的阿谀奉承,蓄意讨好,我想你也知道他们都是地道的笑面虎,那一张张笑容可掬脸的背后隐藏的是野兽一样的獠牙。二十年前,陶氏居,本来是和苏家不相上下的丝绸坊。两家互不相扰,算是礼尚往来。可是为了争取进贡的名额,陶氏居却暗中派人在作坊里搞鬼,所有制好的丝绸一夜之间变了颜色,而距离交货时间只有七天。重新缫丝,重新一匹匹的织,重新采买染料,重新配制,重新印染……而苏家之所以能够连年赢得进贡的名额是因为拥有独特配置染料的秘方,可是经这秘方配制的染料需要沉淀十天方可使用,否则还不如普通染料。丝绸一夜之间变了颜色,祖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一夜白发?
苏梓峮是有记忆的,虽然很模糊。那时他只有两岁,有日看着匆匆而过的祖父,他突然发现祖父身后的辫子竟然由花白变作了雪白。他咿咿呀呀的问李妈,李妈只是满眼含泪。而当时,不只是辫子,连胡子也全白了。过了两年,胡子黑了一部分,头发却再也没有变回来。
父亲似乎也回到了那个危急紧迫地时刻:“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已经有些下人做好离开地准备了。也是。树倒猢狲散。也不能去埋怨人情地淡薄。我只恨自己无能。无法帮他地忙。如果因为无法按时交货家产被查封也就罢了。就怕……苏家人命不保……”
印象里地苑里确实有段时间气氛很恐怖。有次他看到守门地下人汤也夜里鬼鬼祟祟地夹着个包裹出了门。路过他和李妈身边时。露出一副阴狠地模样。然后就再也没看到他。而且不久之后。苏苑里地许多人都不见了。又换了一些新脸孔。现在想来那些个在危难时刻动摇甚至背离苏家地人是被赶走了。因为依祖父地脾气。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背叛苏家地。
“那……我们是怎么熬过来地?”
“梓峮。你要记住一个字——狠!要想生存。必须狠下心来。不仅对别人。也对自己。七天。只有七天。我们能做什么?祖父说。我们什么也不做。他果真什么也没做。每天照常吃饭睡觉。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其他人当着他地面安静。可是背地里乱作一团。各自做着打算。这种状况。也没有去找究竟谁是内奸。就这样。七天过去了。可是到了第七天……陶氏居被查封了……”
苏继恒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与阴狠。
“怎么会这样?”苏梓峮急急问了一句。
的确,任谁也想不明白这种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陶氏居可以在云锦坊搞鬼,云锦坊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
苏继恒唇边的皱纹抖动了一下:“话说回来,陶氏居的丝绸的确不错,若不是云锦坊有金字招牌压着它,怕是它早就发展起来了。你祖父只略用了点小手段——偷梁换柱……”
“祖父用次品的丝绸换走了陶氏居的贡品?”
苏继恒赞许的看着儿子,不过目光也带着一丝惋惜:“怎么会用次品?那太明显了,朝廷也会察觉陶氏居是被人陷害,而且直接就会联想到我们苏家。我们也是用上好的丝绸,当然,花式却不是专门为皇室准备的,而是随处可见的。于是陶氏居的贡品帮助我们顺利过关……”
“陶氏居的人后来没有查到吗?”
“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我们派人告诉他,他安插在苏家的人已经被抓到了。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开口,失利的仍旧是自己。因为苏家世代为朝廷进贡,不用说与宫里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单是这信誉便是有保证的,而陶氏居,他们算什么?他们对苏家的手段是够狠,不过也够低劣……”
“陶氏居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苏梓峮无法判定祖父的作法到底是对是错。竞争太残酷了,不仅是金钱、名誉,还有生命。如果祖父没有使出这么“卑鄙”的手段,那结果就会像父亲所说的“你现在还会站在这里吗?”
原来,只有更“卑鄙”的人才能生存!祖父用“卑鄙”救了自己,救了整个苏家。对于苏家,他是功臣,可使对于陶氏居……
“陶家当家人陶八百终于没有活到八百岁,也终于没有逃出牢狱。入狱的第五天就死了……”
“是被祖父下了毒?”苏梓峮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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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章 大难】
祖父现在在他心里已经不止是记忆里的那个满脸阴郁的老人,而是个不择手段的阴谋家。
苏继恒立刻斜了他一眼,目光凌厉如剑。
苏梓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苏继恒却没有责怪他,只是叹了口气,还笑了。
“看来你真的认识到什么是无毒不丈夫了,不过陶八百不是苏家害死的。我们也只是知道他死了,从里面传来的消息,有的说是受不了刑罚当场毙命,有的说是心情抑郁狱中自杀,但是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死了……”
“会不会是诈死?陶氏居会不会卷土重来?”
面对如此残酷乃至涉及到生死的竞争,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苏继恒露出赞许的目光,不愧是苏家的子孙,忧患意识是与生俱来的。
“陶八百的确是死了,他的尸首在辕门曝尸三日,所有人都看到尸体变色、腐烂,恶臭四溢。至于后人……陶氏居倒闭后下人作鸟兽散。陶八百年过四十才得一子,当年只有四岁,体弱多病,他娘又早死,陶家一殁,也不知道上哪去了。陶家什么也没拿出来,估计是凶多吉少。况且,陶氏居一切产业均被查封,想要东山再起也难。唉,知道这一切的人只有你祖父,我还有苏瑞,本来是打算带到棺材里的,没有想到大清就这样灭亡了,说出来也无妨,只是……”
苏继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爹,我会保守苏家的秘密。”
苏继恒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其实当时这也是件很冒风险的事。祖父把自己的命和整个苏家都押上去赌了这把,如果换作我……”
苏继恒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现在苏家地产业落在我地手中。别人都尊敬地叫我‘苏老爷’。可是这称呼太重了。苏家地产业……太重了……”
苏继恒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咕噜咕噜地水烟声搀着座钟地“滴答”再次搅乱屋里地空气。
苏梓峮突然发现父亲老了。不仅是添了皱纹。他地头发……两鬓。额角。脑后都散落着点点地白。父亲给人地感觉是强大地。他在自己心中也是强大地。以前还不觉得。只是这次回来。父亲好像突然变作了另一个祖父。害得自己见到他总是战战兢兢地。而现在。父亲头一回卸下了坚强地外壳。原来。他也是脆弱地。原来。这个让人羡慕让人嫉妒让人处心积虑想得到地一家之主是这么地劳累这么地危险这么地困难重重。曾经地祖父应该也是个不谙世事地纯洁少年。却在一场场风雨中不断成长为一个杀人不见血地刽子手。他为地只是自己吗?如今。这一切又轮到了父亲。而自己作为苏家地子孙却只想着逃避责任。实在是……不仅仅是惭愧。
一时间。心里涌动着一股酸热地激流。激得他差点就要脱口说出:“父亲。有什么我能做地吗?我会和你一同分担!”
可是这时。苏梓柯走了进来。
“大伯。有一批丝绸要运往南京。那边一定要我跟货去一趟。估计往返要半月。”
苏梓柯立在堂中,正对着苏继恒,半低着头,可是苏梓峮却觉得他的目光正斜斜的瞟着自己。于是刚刚冒出来的报效家族的雄心壮志顿时被压了下去。
“嗯,路上小心。”
苏继恒简单嘱咐了一句,继续埋头吸水烟。
苏梓柯退了下去,他的身影似乎孤单得有些悲壮。
李果擦过孤单的苏梓柯,直奔正厅而来。他的样子像是有特别重要的急事,竟然都没有对擦肩而过的苏梓柯简单的做个揖。
看见李果,苏梓峮方才记起自己本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没有来得及去做。
李果收了脚步。
“老爷,二少爷。”
做了揖后,他移到苏梓峮面前:“二少爷,方三少爷说方老爷让他外出收账,和你的约怕是要推迟几日,不过他一回来就过来找您。他还说,让你记得他的事……”
李果汇报完毕出去了。
他的事……唉,浩仁一边惦着心爱的人,一边又放不下家里的生意,也一定很矛盾吧。
“嗯,浩仁长大了……”
苏继恒咕噜着水烟,上唇短硬的胡须微微颤动着。
苏梓峮的心里再次翻滚起来。
父亲只是留他,也没有说要他做什么,不过他心里清楚父亲是想让他继承家业,只是……
说不清是想逃避还是不够相信自己,抑或是因为苏梓柯,他依旧是只要想起山一样重的责任和可能到来的种种争斗就会艰于呼吸。
看着父亲唇边深深浅浅的纹路,突然喉头发哽。
“累了吧,先去休息吧。”
轻轻的一句伴着一团烟从苏继恒的唇边吐了出来。
苏梓峮不敢细看那朦胧在烟后的脆弱却必须坚强的脸,他只是低着头:“爹,我……走了。”
心里拼命的说着“对不起”,加快脚步走出正厅。
天很蓝,蓝得有些刺眼。压抑从屋顶自视线消失的那刻突然飞走了,却又在目光触及院墙的同时撞了回来,与之一同回来的是苏瑞。可能刚刚只是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苏瑞是怎么出现的,这一眼看见竟觉得他是从天而降。
“二少爷,老爷怎么样了?”苏瑞神色严肃而焦急。
苏梓峮皱眉摇头。
他知道父亲心情不好,而这不好估计不仅来自家族的压力,怕是和那个粗短男人有关,可是父亲半个字也没有讲。
“唉,”苏瑞见二少爷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