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百里安寂喝得精光,饭后林峦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油光光的嘴巴,拍拍肚皮,乐呵呵地叹息:“御膳房的伙食还没这好吃。”
百里安寂凉飕飕地瞟了一眼林峦:“还想吃?把你知道的消息先说出来。”
林峦立刻面色一整,肃然地说:“我们近日发现,投石车图纸在公主手里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泄露了出去,近日来有各国探子纷纷潜入我国,公主请多加小心。”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公主是指我,只不过由琉璃国的公主变成了西夜国的公主。百里安寂也愁眉苦脸:“薏仁啊,三哥没用,保护不了你,不过沐兄在你旁边,我总要放心一点。”
我看看沐止薰,他又彻底地深沉了,一时间三个男人之间一片愁云惨雾。我觉得我悲摧了,好不容易过了一段正常些的生活,转个弯居然发现前方又是迷雾重重荆棘遍地,怎叫一个惨字了得。
百里安寂说:“西夜国这么大,李家村又偏僻,他们若要找到你们,大约还需要一段时间,薏仁,你们不如先找别处躲一躲吧。”
我气馁:“不躲了,我不要过逃亡生涯,反正躲到哪里都一样,在哪个国家都会被捉的。”其实我倒是想到躲到杜三蘅的四方府里面去,我还藏着他三根胡子没有用呢,可是杜三蘅势力再大,也架不住三国的压力,是以我觉得还是别害他老人家的好。
百里安寂凄凉地挠了挠头,说:“那我们就告辞吧,我本来想把林峦留下,万一有事情也好抵挡一阵子,不过看如今这光景,沐兄肯定是不乐意的,那我们就此别过。”
我压根也没打算留他俩,是以百里安寂痛快地带着林峦走了,留下这么一个让人失魂落魄的坏消息。
沐止薰正在用抹布抹桌子,把骨头收拾起来扔给烟柴头吃,我突然想到什么,质问他:“二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嗯。”
“所以你那段时间才睡到院子里去,其实你是趁我睡着解决了好几个探子吧?”
“嗯。”他又承认了,我泪流满面,我说那几晚我怎么在迷迷蒙蒙中总听到屋顶上窸窸窣窣的瓦片松动声音,原来是他们打斗时的脚步声。彼时我还特意去镇上买了好几包老鼠药,结果老鼠没毒死,清晨倒是发现屋顶上挺了一只炸了毛的野猫,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善哉善哉,我觉得我挺对不起那只野猫。
我转了转眼珠,突然想到不对劲处:“那你这几夜和我睡了,说明探子已经解决了,你怎么不——不——”我脸热了,大着舌头说不下去。
沐止薰叹了一口气,那悲哀的神色看得我挠心挠肺地疼,他说:“我们行迹迟早会暴露,未来会怎么样我也不能预料。如果我不能给你一个保证的将来,我就不能拖累你。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死了,而你又有了孩子,我便是走也走得不安心,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带孩子,受这种苦难。”
他言尽于此,我却明白了,鼻子一酸,扑过去抱住他,扯住他的袖襟往脸上贴。
他叫我:“薏仁。”一边好像在抽衣袖,我紧紧攫住不肯放,拿脸在他袖襟上蹭着。
他抽不出来,声音无奈中带着笑意:“薏仁,那不是我的袖子,那是抹布。”
79当时已惘然
男女恋人间撕破脸后,大抵会衍伸出四种关系:要么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最好对方没了自己以后悔恨得痛不欲生哭爹喊娘,拔下你几根毛来也是好的;要么就是形同陌路把你当个屁一样放了,最好黄泉路上都不要相见,相见了也要和你抢一碗孟婆汤;要么就是藕断丝连旧爱复炽,王八绿豆最终对上眼又腻歪在一起了;最后一种,就是成了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白的普通朋友,当然要衍伸出这种关系比较困难,委实不是常人能到达的一个档次。
我在看到门口那人的那一瞬息,电光石火间脑里便掠过了以上种种关系,并试图把我和他的关系作一个定位,可惜我想了半天,没有啥想法,只有一个感觉:闹心。是以当下淡定地往门外泼了一盆洗脚水,然后惊天动地“砰”地关上门,震下槐树上一个鸟窝。
沐止薰正在洗脸,被我这石破天惊的关门声吓了一跳,铜脸盆掉到地上,玎玲咣啷一阵乱转。
他问:“怎么了?”
我转了转眼珠,忽悠他:“没怎么,门外来了个癞子头乞丐,被我轰走了。”我搓搓手,继续说:“二哥啊,你今日就别出门了,在家我给你泡茶喝。”
他狐疑地看我两眼,突然牵牢我的手,说:“乞丐也是可怜人,我们不差这点钱,便是施舍他一点也无妨。”
我被他拖着往门口走,欲哭无泪。
走到门口,沐止薰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拉开门,我立刻把身子往他背后一杵,露出一双眼睛溜溜地探出来。门外站着的那人,依旧是一身银白盔甲,一头乌发高高竖起,用玉冠绾着,这样熟悉的姿态,让我衍伸出一种错觉,仿佛回首就在昨天,人依旧,物依旧,他还是那个背我摘橘子的人,我也还是那个为他写情信的人。
可是我知道,我与他之间,已是隔了晨雾暮霭,过往种种,已是当时惘然了。
我思潮起伏,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脱口而出:“苏夏,你怎么变得这么难看?”
我此话一出,门外的人立时黑了一半的脸,半晌笑道:“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他顿了顿,轻轻问我:“你过得好吗?”
我喃喃诅咒一句,真他娘的想脱下鞋底抽死他,在发生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以后,他居然问得出口这句话,这简直就和黄鼠狼吃了呱呱的两条肥鸡腿以后,嘴巴上还粘着几根鸡毛,却假惺惺地问:“你血流得多吗?”一模一样——好吧,他的背叛其实没给我这么大伤害,要说起来顶多也只是折了我一只鸡翅膀吃,可是我依然觉得他那脸孔虚伪得叫人恶心作呕。
这当儿沐止薰安抚似的捏了捏我的小指,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锦瑟国大殿下,请里面坐。”
苏夏很厚颜无耻地进来了,我扒到门外面去探头探脑,沐止薰回头:“薏仁,你做什么?”
我说:“我瞧瞧我那可亲可爱的四妹沐凌霄有没有来,她可是大殿下的妻子,现在应该是王妃了吧?是吧苏夏?”
我分明瞧见了苏夏的背影僵了一僵,半晌说:“不,她没有来,只有我一个。”
我松了口气,幸好沐凌霄没有来,要知道,我们四个的关系那简直是错综复杂得要叫天地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悲,真要说起来,从前的四妹如今成了我的小姑子,从前的爱人如今成了我的妹夫,这活脱脱就是一出皇室混乱血统记!
沐止薰挺有涵养,待苏夏如同座上宾,我眼瞧着苏夏要坐到屋内唯一一个铺了垫子的椅子上,连忙冲过去拦住他:“等下!这椅子是专门给二哥坐的!他身体弱,全身上下又没多少肉,做木头椅子会被骨头硌得痛。你,坐到那边去。”
苏夏的脸色冷得如同寒冰腊月,默默地站了起来,默默地挑了一处角落椅子坐下。
沐止薰轻咳一声:“薏仁,来者是客。你去泡杯茶给大殿下,就泡槐花茶吧。”
我撇了撇嘴,蹩到厨房去泡茶,一边琢磨着要不要吐几口口水下去。要说我对苏夏其实也没那么大恨意,云尚宫说过,爱得深才恨得浓,我自认我那场情伤已到头,对苏夏的感情就是天边一朵灰不溜秋的乌云,风一吹,落了几滴雨,就悄无声息地散了。然而要我端起笑脸来待见他,我却也委实是小肚鸡肠地做不到。
想到这里,我就往苏夏那杯茶里吐了口口水,又另外泡了一杯茶给沐止薰。
然而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我的现世报立刻就来了。我本来是把两杯茶托在一个托盘上端出去的,经过沐止薰的时候,还没等我把那杯正常的茶端给他,他居然自己动手端了茶,还是那盏口水茶!
我魂飞魄散,哆嗦着嘴皮子说不出话来,沐止薰奇怪地看我:“薏仁,怎么了?把茶端给大殿下吧。”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把茶端给苏夏,咬牙切齿字字血泪:“请用茶。”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好像想说些什么,我却没这光景理他,我抽动面皮,眼见着沐止薰低头掀开茶盖,划了划浮沫,凑到唇边去,完了,他要喝了!
我一个抽搐,失声叫道:“二哥别喝!”
苏夏闻言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震惊得万分不可思议:“薏仁!你在茶里下毒?你本来预备毒死我?”
啥?!我忽然觉得深深的悲哀,我知道岁月时光会改变一个人,却不知道它竟然会将一个人改变得几乎叫我认不出他来。我几乎要悲凉地笑出来,当初那个爽朗利落、心胸阔达的苏夏,他此刻去了哪里?而我眼前这个披着苏夏面皮的人,他在说什么?他怀疑我下毒害他!我心凉彻底,爱的时候,胖是妖娆瘦是娇,可是不爱的时候,连空气仿佛都淬了毒,呼吸都成了错。
我唏嘘万分,沐止薰浅浅一笑:“薏仁,过来,跟二哥说说,这杯茶怎么了?”
我肉颤了一下,差点扑过去痛哭流涕地忏悔,然而苏夏在场,我这么做委实丢了脸面,是以我撇了撇嘴,说:“二哥,那茶被我吐了口水,啊,只有一口,真的,很小的一口。”
苏夏愣在一旁,沐止薰却眉眼舒展开来,复又低下头去,自然地、淡定地、冷静地喝了一口茶。我震惊得连鼻孔都撑大了,他喝喝喝、喝了!
沐止薰气定神闲地喝完我的口水茶,朝苏夏笑了一笑:“大殿下莫见怪,薏仁平日里胡闹惯了,可是心却是极善良的,下毒这种事,她本就不会做,更何况是对你。”
苏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黯了下去。
沐止薰又说:“薏仁,平日里我吻你时,吃得还不够多么?非要在茶里再吐一口,是不是嫌我吻你太少?”他说这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嘴角似笑非笑,调戏得如此顺理成章!
我哆嗦了又哆嗦,完了,沐止薰被惹毛了,他只有炸毛时才会不顾自己平日里高贵清冷的形象,说些轻薄的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