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知道。”孔瑄垂下头,话语似有些哽咽。
仇天行将杯中酒饮干,隐隐有些伤感:“师父承认,当初对你们是狠了一些,让你吃了很多苦,也未享受过童年之乐。但是阿瑄,师父要做的是大事,如果不把你们训练成出众的人才,师父怎么去实现平生的理想!”
孔瑄再度替仇天行将酒杯注满,轻声道:“师父,以前,你从未对徒儿说过这样的话。”仇天行似是被他一言触及心事,站了起来,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夜色,叹道:“阿瑄,时至今日,你既选择了回到师父身边,我也没必要再瞒你,相信你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当年之事,一切皆是师父在暗中所为,慕少颜是我配合简南英逼反的,我,也背叛了自己的兄长。”孔瑄手一抖,酒水溅到桌面,仇天行并不回头:“师父之所以做下这种种事情,是因为师父心中有个宏伟的志愿。师父在苍山之时,就想着,要一统南方河山,踏平西狄,收服突厥,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就象后来的简南英一样。
只是我空有这等抱负,却一直不得实现,和国已是穷途末路,我那死脑筋的兄长却不肯听我相劝,逼宫夺位。简南英才是明智之人,抓住机会得以登基。他既找上我来,愿与我协作,又答应划一片江山给我,我怎能不抓住那等机会?!”
孔瑄默默地听着,再饮数杯,口中苦涩难言。纵是他已听慕世琮讲过当年真相,但此时得仇天行亲口承认,才消除了残存在心底深处的最后一丝疑虑。他想起抱憾而逝的父亲,想起自己多年来受到的欺骗,心神激荡,从胸腔中迸出一串剧烈的咳嗽。
仇天行面上仍是僵硬无比,转过身来,抓起孔瑄右腕,片刻后略带关切道:“阿瑄,你这毒可不能再拖了,比师父想的发作得要快一些。师父也不忍看着你死,你既答应师父找齐寒山图和铁符,就尽快吧,只要这两样东西到手,师父一定会给你解药的。”
孔瑄再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平定心神,抬起头望着仇天行,双眼通红:“师父,这宝藏,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仇天行松开他的手腕,凑近他的面前,冷声道:“当然重要。阿瑄,师父历尽千辛万苦,方坐到今日这个左都司的位子上。西狄国主昏庸,我已渐渐掌控了西狄国内局势,终有一天,我会登上那个王位。但西狄国国力较弱,财力不足,若是能寻到赵国大宝藏,充实国库,以师父之能,定可以训出一支踏平东朝的精锐之师来。到时,慕藩便是我囊中之物,东朝,我也终有一日要将他灭掉。这是关系到师父我平生抱负能否实现的关键,阿瑄,你说,师父怎能放手?!”
孔瑄与他对望片刻,面上神情木然,缓缓举起酒杯。仇天行伸手接过,仰头饮尽,盯着孔瑄道:“阿瑄,你毒解之后,也呆在师父身边吧,做我的得力助手,与我一起打下这片江山。师父没有后人,若是你全心协助,将来大业得成,师父定会将这片江山传予你的!至于容儿,你一样的可以和她在一起,她要是能做你的媳妇,师父只会替你高兴的。”
听仇天行说起蓝徽容,孔瑄眼中浮起温柔之色,望向仇天行:“师父,今日蒙您与徒儿推心置腹,徒儿不甚感激。徒儿也不图日后之功名,只要能与容儿平安度过后半生,便于愿足矣。”仇天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阿瑄倒真是个深情种!罢,以后之事现在言之过早,眼下救你性命要紧,你还是快些将寒山图和铁符拿回来吧!”
孔瑄默默饮下杯中之酒,抬起头来:“师父,寒山图不是问题,只要我开口,容儿自会给我,眼下主要是要拿到铁符。”
“嗯,铁符是在慕世琮手中吗?”
“是,据我所知,因慕世琮上京为质子,慕少颜为保他的周全,将铁符放在了京城一个秘密所在。万一皇帝有意对慕世琮下杀手,便让慕世琮用铁符来交换其性命。”
“哼,慕少颜只这一个宝贝儿子,自是要紧。”
“徒儿这段时间在旁观察,可以断定铁符并不在质子府中,而是在慕少颜早年在京城置下的一处秘宅中。”
仇天行眼中闪过得意之色:“阿瑄定是已知这秘宅所在了?”
“是,徒儿暗中探过几次,但那宅中隐有五行八卦之术,而且守卫森严,都是慕少颜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卫。徒儿不敢冒然下手,只想着等师父前来,和徒儿合力,方能将铁符拿出来。”
五六、师徒
京城红杏巷与流沙井交汇之处,有几处宅院,居住的大多是年老退致的翰林院翰林。此时三更已过,城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梆鼓声和间或的狗吠声。
孔瑄与仇天行静静伏在一处宅院的西首厢房上,望着对面那一处不大不小的宅院。仇天行细心观察了一阵,冷冷一笑:“慕少颜设这阵式唬唬外人还差不多,想拦我,除非我兄长再生!”
孔瑄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师父,弟子多日观察,看上去似是正屋中守卫最为森严,但弟子有种奇怪的感觉,西厢房中才是杀气最浓的地方。”
仇天行眼中精光闪烁,凝目细看:“嗯,阿瑄说得对,那处气息有异,虽看似没什么埋伏,但实是深不可测,铁符定在西厢房中。”
他思忖一阵,道:“瑄儿,你去将守卫之人引开,我去破西厢房的阵式。记住,东边那棵槐树才是整个阵法的活眼,你将人引到那处,借那些假山树石,可抵得一阵。我若得手,会长啸一声,你从那道月门脱身,我们再回宋家客栈会合。”
孔瑄取出黑巾蒙上面容,点头道:“师父,我去了!”背脊一挺,如狸猫般轻灵地落于前方院中。
他甫一落地,阵式便已发动,杀势丛生,数个黑影扑了上来,其中一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孔瑄也不答话,往东边槐树旁退去,守卫之人齐齐逼上,孔瑄身形一晃一迷,已隐入假山之后,瞬间又出现在树木旁边,守卫人等左追右逐,一时斗得十分热闹。
仇天行看得片刻,冷冷笑了一笑,身形如鬼魅般自屋顶飘落,全无声息,直扑向西厢房。一阵簌簌声响,地上尘土似被什么卷起,仇天行的身躯左扑右闪,落如鸿雁,飘如沙鸥,顷刻间数个起落,终到了西厢房门前。
他手震上房门,轻微的‘喀’声后,房门洞开,一股带着漩涡的风扑面而来,仇天行身子如旋风般顺着这股力道隐入黑暗中去。
此时星光忽亮,院中如有大风刮过,孔瑄身形飘飞,立足于假山之上,耳听得西厢房内喀喀连响,手中长剑缓缓垂下,轻叹一声:“师父,房中的机关阵式是叶元帅临终前传给王爷的,你今日就擒于你兄长阵下,他在天之灵,也当安息了!”
他拧身而下,扯下蒙面黑巾,梅涛等人扮演的守卫之人笑着迎了上来:“郎将大人,大功告成!”早有人将院中烛火点亮。
孔瑄望着西厢房,沉默片刻,摆手道:“你们都赶快离开,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万一宁王或是皇上发觉,后患无穷。”
梅涛踌躇了一下,转过头,望向身后一人,孔瑄惊道:“侯爷,你怎么也来了?!”慕世琮大笑着从黑暗中走出:“这等好戏,我不亲自来看看,怎能放心?!我从正午起就在这里守候了!”
孔瑄将脸一沉:“侯爷快走,宁王现在盯我们盯得紧,你切不能出现在这里。他已陷入机关之中,数个时辰后我便可和他了结恩怨,侯爷还是不要插手其中。”
慕世琮并不理他,转头向梅涛道:“你们先撤,分头回侯府,注意不要暴露了行踪。”梅涛等人齐声应是,迅速分头撤出宅院。
孔瑄正待张口再劝,慕世琮走至院中石凳上坐下,拍了拍石凳:“孔瑄,来,反正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我们喝两口,说说话。”
孔瑄知现在仇天行已陷入机关之中,机关内设的特制迷药正在无声无息渗出,但以仇天行的功力,也得两三个时辰后方会见效。他将长剑插回鞘中,在慕世琮身边坐下:“侯爷还是速速离开吧,我一人在这里守着就是。我总觉得,宁王这几日有些反常,居然没有派人再跟踪我们和容儿,会不会另有什么阴谋诡计?”
慕世琮并不理他,取过酒壶仰头猛灌了几口,擦去嘴角酒渍,轻声道:“孔瑄,若是能拿到解药,你,马上就要去容州了吧?”
“是。”孔瑄渐明他的心思,接过他手中酒壶,喝了一口。
“即使能以假的寒山图和棺木令皇上放我回去,放了蓝家人,你和容儿,又该如何脱身?!”慕世琮转过头来:“只怕皇上,不会轻易放了容儿吧?若是他发现破绽,又该怎么办?!”孔瑄微微一笑:“我们会再想办法的,当务之急,是侯爷你必须回到潭州。王爷经过这段时间的布置,皇上又得利用你来牵制宁王,应该不敢再轻易动藩的。蓝家人回到容州,将来也得靠侯爷庇护于他们。”
“我是问你们,你们怎么办?!”慕世琮不依不饶,盯着孔瑄道。
孔瑄移开眼神,望向漆黑的夜空,半晌方轻声道:“容儿想好了,若是皇上执意不放她,她便在宫中呆上几年,她呆多久,我便等她多久。皇上既执意要将伯母棺木迁入皇陵,以皇后之礼葬之,总不会害容儿性命的。”
“那如果皇上一直不放她呢?”
“一直不放,我们就一直等。”孔瑄见慕世琮面色渐转沉郁,笑着捶上慕世琮的右肩:“你放心好了,以容儿的聪慧,总有一天会让皇上放了她的。”
慕世琮冷冷道:“你们想得倒美,变着法把我支回潭州去。我不管,我也要留在这里,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孔瑄哭笑不得,心知他是说气话,也不理他,身形一翻,躺落于院中地上,双手枕在脑后,遥望星空,还哼起小曲来。
慕世琮恼得一阵,知事情已成定局,纵是万般无奈也别无他法。索性不再想,扑了过来,按住孔瑄胸口就往他嘴里灌酒。孔瑄笑着躲闪,直至被灌得剧烈咳嗽,慕世琮方才罢手。
二人得顺利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