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父皇’呼出,皇帝手一颤,俯身将蓝徽容拉了起来,握着她的手,良久都不愿松开,如果,她真是自己与清娘的孩子,该有多好。
蓝徽容回到嘉福宫,早有礼部官员及内侍宫女等送来公主的一应礼服和用器。蓝徽容的手抚过那织金缎公主礼服上的片金显花,暗地里叹了一声。忽然想起远在突厥的常宁公主,当日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要为这公主的虚名付出青春和一生,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还会不会愿意生在这帝王之家呢?
“启禀公主,宁王爷说想见您一面。”宫女轻言禀道。
蓝徽容转过身,简璟辰已微笑着步入房门:“皇妹,四哥给你道喜来了!”蓝徽容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容儿见过四哥!”
简璟辰随意地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盅,笑道:“容儿,你现在既是我的皇妹,又是我的姨姐,这关系,可越来越复杂了!”
蓝徽容冷冷一笑,望向窗外。晴空下,雕梁画栋折射出金碧辉煌,甚至亮得有些耀眼,院中吹不进一丝风,这高墙内的闷热与翠姑峰上的空爽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愈发让她思念分开才半日的那个人。
简璟辰坐于一侧,注视着她轻眯的双眼,心仿佛都漏跳了一拍,难道,她真的是自己永远都追逐实现不了的一个梦吗?
蓝徽容转过头,平静道:“四哥,有话您就直说吧。”
简璟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视线也投向窗外灿烂的晴空,片刻后低声道:“容儿,我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放弃孔瑄,蓝家人我可以保他们平安,世琮,我也可以放他回去,只要你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蓝徽容笑了一笑,轻声道:“四哥,你到过塞外吗?”
不等简璟辰回答,她悠悠道:“塞外的草原上有一种雕,从来都是一雌一雄在一起捕食,一起飞翔。若是其中一只先死了,另一只,就会叼着伴侣寻一处绝壁,撞崖而死。所以,这种雕儿,草原上的人从来不会去捕杀它们,人们把它们称做‘双翅雕’,翅膀,总是不能折断其中一翼的。”简璟辰的手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象是身上的某处伤口被不经意地刺痛,他沉默了许久,微笑道:“既是如此,还望容儿此去容州,一路顺风!”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绣工十分精美的荷包,递到蓝徽容面前:“这是华容绣的,要我转交给你。她说有愧于你,如果你能原谅她,就将她绣的这个荷包带在身边,若是回了容州,请你在荷包里放上一点家乡的土,也好了她思乡之意。”说完将荷包塞到蓝徽容手中,转身向屋外走去。“王爷!”蓝徽容轻唤道。
简璟辰顿住脚步,却不回头。
“王爷,不管我们有何恩怨,还请王爷善待华容。”
简璟辰嘴角微一抽搐,冷冷的眸光似刀刃般闪了一下,拂袖而去。
丽日东升,晴空无云,炎夏的清晨,蓝徽容牵住青云的辔绳,与慕世琮并肩走在往北门的路上。“侯爷,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对不住你―――”
“容儿,你不要这么说。你是清姑姑的女儿,与我也算是兄妹。我们既然是一家人,没有谁对不住谁的说法。”
蓝徽容转过头望着慕世琮,他黑深的眼眸中有着浓浓的暖意,这种暖意,似与他从前那炽热的眼神有所不同。二人对望片刻,蓝徽容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的城门,温馨而笑。慕世琮抚上青云的鬃毛,冷傲的五官皆在日光下化为温柔与牵挂:“你们万事小心,现在各方虽然都答应等你们寻出宝藏后再行事,但必定会派人暗中跟踪你们的,尤其是宁王,他必定在背后有大行动。你们,若是解毒之后,能够不回京城,就不要回来了吧。”
蓝徽容微微一笑,纵身上马:“侯爷,您的恩情,容儿无以为报,等我们回来,再把酒言欢吧!”说着,她勒转马头,劲喝一声,青云长嘶,欢快撒蹄,疾奔如风,卷起一片尘云,片刻便消失在了慕世琮的视野之中。
慕世琮立于城门,静静看着那人影远去。日头渐渐移动,不多时,移到他所立之处,灼热的阳光让他下意识的伸手遮了一下,眯眼望向天空,良久方转身离去。
六十、放下
蓝徽容缓缓而行,算着日子行路,当暑气浓浓时,她终到达了容州城。
黄昏时分,落霞洒在城墙、堤柳、街巷上,象岁月虚华的影子。蓝徽容恍惚想起去年此时,自己因母亲一纸遗命往潭州而去,现在,终于回到这生长的故乡,来寻找这遗命之后的真相。她牵着青云,缓步走在容州大街上,穿过大半个容州城,到了城南王婆巷。王婆巷中,有两家客栈,一家‘悦来’,一家‘六福’,蓝徽容看了片刻,在‘悦来客栈’前停下了脚步。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小姐,是要住店吗?快里面请!”
蓝徽容将马绳交给小二,步入店堂,客栈掌柜见她气度从容,衣饰贵重,忙迎上来将她引至客栈后院,笑道:“小姐,我们客栈,这后院清静些,一般有了女客,都是住在这处,只是房钱稍―――”
蓝徽容平静道:“带我去月字号房。”
掌柜的一愣,瞬即笑道:“不知小姐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我从梅边来,往柳边去。”蓝徽容微笑道。
掌柜笑意更浓,点头道:“小姐请随我来。”
蓝徽容随掌柜的步入后院东首第二间房,掌柜的退了出去,关上房门。蓝徽容放下包袱和长剑,坐于榻上闭目运气调息。
当窗外夕阳渐渐淡去,夜色悄然而起,蓝徽容听到房中床下传来轻轻的叩击声,笑着奔了过去,将床用力移开,孔瑄顶着块木板钻了出来。
两人含笑对望,同时伸出手来,紧紧相拥,虽是短短二十多日的分离,却如同过了数个春秋。蓝徽容抬起头,痴望着孔瑄略显憔悴的面容,轻声道:“身体好些了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浓烈到令她窒息的激吻,待她的脸上一片潮红,孔瑄搂住她的腰,低声道:“你有没有再发病?”
蓝徽容摇了摇头,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你哪天到的?”
孔瑄微笑道:“我日赶夜赶,十天前就到了,按你说的悄悄和月姨联系上,她出面买下了这两家客栈,又挖了这条秘道。不过一切皆是月姨出面,宁王的人盯我盯得紧,我天天不是上街闲逛,就是躺在隔壁那家客栈睡大觉。”
“不知是皇上派的人,还是宁王的人,也有一些高手在跟着我。”
蓝徽容见天色已黑下去,返身点燃银烛,又故意举着烛火在窗前走了几个来回,将银烛放在窗下,走回床边。孔瑄早已下到地道口,蓝徽容将床移回原位,缩身而入,二人将地道口盖上,迅速沿着黑暗的地道往前行,不多时由王婆巷尾一处荒宅中钻了出来。
夜色掩护下,二人见再无人跟踪,迅速赶到城西明月楼,由后院翻墙而入。甫一落地,狗吠声响起,蓝徽容一愣,旋即笑着轻唤道:“小四!”
小四叫得两声,分辨出了蓝徽容的声音和气息,呜咽着扑了上来,前爪搭在蓝徽容身上,尾巴摇个不停。
蓝徽容笑着抚上小四的颈毛,明月早听得声音,迎了过来:“容儿!”伸手将蓝徽容搂入怀中,珠泪涟涟。
孔瑄看着二人饮泣,低声道:“月姨,容儿,还是进去说话吧。”
明月带着二人在阁楼坐定,拉着蓝徽容的手道:“怎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怜的孩子!”蓝徽容替她将眼泪抹去,柔声道:“月姨,没事的,一切会好起来的。对了,莫爷爷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明月边拭去泪水边摇头道:“一直不见他的踪影。倒是安心,去年十月时,有一夜悄悄来过,说如果你回容州了,让你马上去她们那里一趟。不过她也说了,让你悄悄地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了,那丫头,有些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什么事情。”
蓝徽容一愣,她本想见过月姨,先去新州见无尘师太,问明一切真相后再去苏家庄见安心安意,到母亲遗物中寻找宝藏的线索。现在安心急着找自己,有什么要事吗?
和明月说了会话,明月安排了两顶轿子和两位姑娘,姑娘们装作出城去与恩客游湖,二人隐于轿下,悄悄地出了容州城北门。
孔瑄牵着蓝徽容的手,静静走在往新州的路上。听着田间传来的蛙鸣声,闻着夏夜独有的浓烈草香,想到终于成功摆脱了各方人马的跟踪,二人心情舒畅。孔瑄笑着望向蓝徽容:“容儿,小时候,我父亲带我捉过田蛙,你捉过没有?”
蓝徽容娇笑着摇了摇头,正待说话,忽然轻‘咦’一声,停住了脚步。孔瑄顺着她眼光望去,只见前方路上,一个黑影凝重如山,背对二人,悄然而立。
孔瑄将蓝徽容往身后一扯,满怀戒备望向那人。那人呵呵而笑,转过身来,月色下,蓝徽容看得清楚,惊呼出声,扑上去拉住那人的衣襟,唤道:“莫爷爷!”
莫爷爷微微而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容儿,你受苦了。”
蓝徽容如坠梦中,怎么也未料到莫爷爷竟会在此时于这路上相候,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孔瑄稳步上前,行了一礼:“孔瑄见过莫爷爷!”
莫爷爷点头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见蓝徽容只是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襟,莫爷爷笑道:“容儿,为防万一,我们赶紧换个地方说话。”
孔瑄过来握住蓝徽容的手,二人随着莫爷爷一路向西,蓝徽容渐渐平定,看莫爷爷所走道路,竟是往苏家庄而去,惊讶之情更盛。
亥时初,三人翻墙跳入院落,轻叩房门,安心安意直扑入蓝徽容怀中,放声大哭。蓝徽容一手搂着一个,泪水难禁,转头望向莫爷爷:“莫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爷爷却不回答,望向从屋中走出的另一人,跪落于地:“公主!容儿带回来了。”蓝徽容松开安心安意,默然片刻,走到那人身前跪落:“师太!”
无尘师太文静秀气的眉眼间略带悲伤,将蓝徽容拉起,和声道:“容儿,让你受苦了!进去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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