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反感,险些将早上吃下的糕点拱出来。
她生硬的掉转目光,抿紧唇,继续练字。
这几日一直这样,皇上与众大臣讨论国事,却不准她离开,于是她只得一本正经的在一旁用功。
众大臣初时也对殿内出现她这么个不和谐的摆设颇有惊奇,然而久了,关键是他们所议之事更为紧迫,也就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倒是太子,每次都坐在那个位置,也不参加任何讨论,似是这些事都与他无关,而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还面带微笑,凤目中时有微光一闪,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她则是分外恼火,不仅是因为他无礼放肆的长久注视,更是因为他的不务正业置天下大事于不顾。大家都在为灾情着急上火,努力想拿出个具体的解救措施,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是,纵然百姓都饿死了也饿不到他!可是难道他不是天昊的一个成员吗?而且按照正常合理的继承顺序,这个国家将来便会交给他,他凭什么不出一分力献一分策?他的同胞手足正在南方身陷险境,他却依然锦衣玉食逍遥自在,难道坐享其成便是他一直认定的理所当然?
她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选定他当太子,仅凭了皇上对慈懿皇后绵绵不绝的思念就让这个蛀虫笃定自己会一直平稳的当这个太子直至顺理成章的晋升为下一任皇帝,继续他的穷奢极侈……她真不敢想象国家若是落在这种人的手上会是什么境况。
以前,她对他的骄奢淫*逸只是耳闻,可经了上次……还有这些个日子的耳闻目睹,她觉得宇文玄晟就是眼下这些大人物口中声讨不断的“蝗虫”!这个称呼也很配他那身永不改变象征独一无二的尊贵的杏黄打扮,只是这只不折不扣的大蝗虫要如何才能被消灭呢?
“皇上,臣以为方大人所提灭蝗一事万万不可。”夏饶躬身,裣衽为礼:“蝗虫乃是天灾,是上天降下惩戒,若是灭蝗,便违背天意,必遭天谴!”
苏锦翎笔尖一抖,再次浪费一张纸。
天意?天谴?分明是旱极而蝗,这样的大旱天气最适合蝗虫繁殖,却偏偏要冠以天意的名号,难不成还要将祸害庄稼让百姓民不聊生的蝗虫保护起来?是不是还要鼓励繁殖?这样便是顺应天意了?百姓的生死则可置之度外,因为“天意”如此。看来不是因旱而蝗,而是百姓的辛苦触怒了上天才导致蝗虫成灾,该惩罚的倒应该是百姓了。
她愤愤的瞪了那绯色锦袍之人一眼。
前世,她只从历史上略知古代人的迷信,却不想竟愚昧到如此地步,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而若是只为了与方遇晗一争高下而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恐怕就不仅仅是愚昧一词可以概括了。相形之下,此刻的方遇晗若是当真放下私人恩怨只就事论事,倒是个值得钦佩的人物。
目光收回之际,又撞上太子的注视,他竟然唇角微翘,仿佛深知她心中所想。
亦送了他一记白眼,却见他笑意更深,似是得了什么有趣的事。
重新铺开纸张之际,只听方遇晗不冷不热的问了句:“眼下蝗灾泛滥,转瞬即将北上,而依丞相所言,难道是要我天昊子民束手待毙?不过我尝听闻右丞相于泗州置田千顷,沧汉一地又有粮仓数座,即便今年颗粒无收,亦可用余粮衣食无忧的度过三载,难怪会这般高枕无忧了……”
“方遇晗,你血口喷人,皇上……”
天昊国法,朝廷官员不得私置田产的。可是总有人嫌俸禄低微,以各种名头为自己赚取金银。皇上早就知晓,只不过为了朝中局势安稳,只要无兴兵造反之嫌,均佯作不见不闻罢了,否则拎起一个,势必会牵连一批,到头来怕是整个朝廷也无一可用之人了。
“夏丞相这般笃定,想是已有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宇文容昼显然是不想纠结于置田事件,而且他想借此逼夏饶开仓放粮,顺削弱其财力,如此“善举”还能成就丞相的贤德美名。
“皇上,蝗灾乃天意,不可灭啊!”夏饶伏拜在地,花白的胡子连同声音均因为方才的激动而略略颤抖:“若违天意,怕是会惹上更大的灾祸,到时……”
夏饶显然没有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皇上,若不灭蝗,颗粒无收尚且事小,可是百姓无粮,民心不稳。且早有商家囤积居奇,不日即会哄抬粮价,届时不仅难保民心生变,就是天昊的经济命脉怕也会握在他人手中,万一被别有用心者挑唆利用,举起造反旗帜,国运堪危。皇上,自古但凡天灾必致人祸,今南方民变就是警示,还望皇上三思。”方遇晗亦伏拜在地。
“方太尉真可谓字字珠玑,却不知违背天意乃大逆不道?你欲将圣上置于何地?”夏饶冷笑。
“难道任由天灾泛滥民变当前才是顺天之举?”方遇晗反唇相讥。
“太尉倒是正义凛然,倒不知太尉口口声声要灭蝗救民到底有什么可行的法子?”
“我天昊君民一心,只要皇上颁旨,臣愿领命,偕同各地官员及百姓奋力抗灾……”
苏锦翎看夏饶那表情很像是要“呸”的一声啐上方遇晗一脸吐沫星子,但是丞相毕竟是丞相,是不能做出这种有失体统之举的,所以他只是冷哼一声:“蝗虫铺天盖地,如何得灭?太尉饱读经史,自知自古但凡闹了蝗灾,均无法可灭,却总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与天抗争,殊不知所谓的瘟疫、民变、灾荒不正是因了这逆天之举而降下的更大灾祸?而太尉执意恳请皇上颁下旨意,岂不是要陷皇上于不义,让皇上扛上这违背天意的罪业?太尉怕是亦想借为民请命的机会为自己谋取什么不可告人的功利吧?”
“你……”方遇晗气急,手指着夏饶抖了半天方道:“我方遇晗入朝为官三十载,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今日却遭你这种小人的谗言……”
他伏拜在地,悲愤交加:“皇上明鉴。请皇上下旨将灭蝗一事交由微臣一人承担,若真有天谴,亦只降罪于臣一人。微臣为吾皇万岁,万民安康,即便万死亦不辞!”
“皇上,天命绝不可违!昨日钦天监来报,三日之内将有天狗食月……此乃上天予以警示,望皇上三思!”
“望皇上三思……”
红绿紫青的官服竟跪了一地。
天狗食月即是月食。在古代,但凡一系列少见的天文现象发生,便被以为是上天降下警示,简直是愚不可及!
苏锦翎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夏饶的愚昧不堪胡说八道搅得她晕头转向,她真担心稍后要忍不住冲上去痛扁他那颗迂腐的脑袋,真难为竟然还有人支持他,就连皇上也未提任何反对意见,这个时空的人的认知还真让人……无话可说!
“写字时手不能抖,你看,要这样才对……”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绕到她身边,握住她执笔的手稳稳的在刚刚那个字上添了最后一笔。
一角杏黄衣袖搭在案边,徐动间,上好的熏香并着胭脂之气自衣褶间溢出,沁人心脾。
太子……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竟然还……抓着她的手……
她像被火烧了似的甩开那优美无比的手,噌的一下跳起来,椅子旋即被带翻。
动静之大显然惊动了皇上和众位大臣,纷纷看过来,有些人的眼中已满是了然。
172借刀杀人
的确,有谁不知太子好美色?皇上将这个小宫女摆在此处数日,却又不同于其他宫人的待遇,即便他们在此畅议政事也不准她离去,不知是何用意。
“晟儿,不准胡闹!”
皇上微皱着眉,满脸愠色,显然也被这群大臣弄得头大,可是训斥太子的语气依然不乏宠溺。
“儿臣不过是在教她写字罢了。”宇文玄晟对方才的轻薄之举不以为然,或者说是习以为常更为恰切:“儿臣见她分外用功,对殿中嘈杂亦充耳不闻,深感钦佩。只是她运笔尚缺技巧,儿臣方决定指点她一二。父皇看看,这张字是不是较以前进步了许多?”
众大臣面面相觑。
大家为了国事争论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这位皇位的准继承人竟然还有心情教一个小宫女学书法?刚刚看他支着下巴面带微笑时不时的轻轻点头还以为他终于迷途知返将国事放在心上,不禁暗自庆幸,却不想……不过这种突兀转折说明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表现相当正常,对,他一向就是这么“正常”!
宇文玄晟话音未落就拈了那张纸……
苏锦翎目光略转,忽然扑上去抢下纸张,脸色顿时煞白。
宇文玄晟似乎对她的举动丝毫不感意外,倒是带着好笑的意味,凤目内春光明媚的看着她的脸由白转红再转白。
“晟儿,过来,你吓到她了!”宇文容昼音量不高,但已经有些严厉了。
宇文玄晟依然笑意微微,还敛衽为礼:“既是如此……锦翎姑娘,得罪了。”
再一笑,端的是一种属于男子的别样妩媚。眉梢一扫,更是另有风情。然后敞袖一挥,坐回到那张太师椅上,依旧摆出一副风流潇洒漫不经心的姿态。
她心脏狂跳,不是因为他的轻薄,而是……
紧攥在掌心的纸团上写着一个字……蝗。
就在今天早上,皇上见太子前来请安时还说:“这丫头学了这许多天,才只认得几个数字,如此倒不是她笨,而是朕这个老师无能了。”
太子瞥了一眼她的数字练习,笑道:“也不尽然,虽只识得几个数字,将来记账倒也不用愁了。”
而今,她竟然“凭空”识得一个“蝗”字……且不论这是否是因为听了众臣的讨论下意识的写出这个字,关键是……欺君之罪……
冷汗涔涔,仿佛浸湿了手中的纸团。耳边轰轰作响,轰炸得不只是众臣的激烈争论。
刚刚的惊险似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淹没在这片人声汪洋中。
抬眸间,纷乱依旧,却有一双凤目正望向她,带着夸张的了然,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好像……还有一丝丝的安慰,然后……冲她调皮的挤了挤眼。
她立即怒气上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个宇文玄晟,遇到他就没好事!
他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