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突地一双手从身后绕过来，蒙住我的眼睛。耳边是穗生的惊呼。
“猜猜我是谁？”来人低笑，嗓音醇厚温柔，暖意直拂肌肤。
我怔住，似乎过了须臾，似乎过了很久，久到眼睛酸痛，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忍不住小声啜泣，如同小时候受了欺负，自己一个人躲在假山里，总会被人找到。他会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一遍一遍温柔地说明月不哭。明月不哭。
他说一声喜欢过两个女子，一个已经流于江湖，一个就是他的小妹妹，是他要一直喜欢保护的人。
他总是说些这样矫情的话，偏偏我会感动。
感动得一塌糊涂。
“怎么哭了？”他放开手，转到我正面，脸上挂着笑，伸手轻轻为我拭去泪水，“小丫头片子，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还那么爱哭鼻子，都不怕孩子笑话。”
“他敢！”我抽咽，“我辛辛苦苦地怀他，他要是敢笑我，我肯定打他屁股！”
他笑笑：“是，我替你打，免得伤了你的手。”
扑哧笑出声，软软唤他：“二哥”，然后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听见一声二哥，屋里除了我们兄妹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瑶荆松开襟口的手，深深呼了口气。穗生亦是一笑，有些自嘲的味道。
“爱撒娇的小鬼，”他宠溺地说，揽着我，“快坐下，站久了对孩子不好。”
“好。”乖顺应允，任他牵着我坐下。
瑶荆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本来想办完查账的事就到王府去看你，没想到我们兄妹的心灵感应这样厉害，你这时就来了。”
仰起脸对他笑：“二哥肯定是想我了，我感觉到，所以就来了啊。”
他一副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命下人添了碗筷，才对欧阳大人歉意道：“欧阳大人不介意吧？”
欧阳太守连忙摆手：“大人兄妹团聚，下官替大人和王妃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也坐下，态度十分谦顺。
我从小嚣张惯了，现在又有二哥撑腰，干脆直接开口：“欧阳大人，令公子身体还好吗？”
他呆了一下，道：“多谢王妃关心，只是王妃从何处得知犬子受伤之事？”
二哥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想来知道我话后有话，所以只是微笑。
摆出一副内疚的表情：“说来惭愧，我也是昨儿个才知道，原来伤了欧阳公子的那个萧木，是府内一位夫人的兄弟。本来早应备了东西去向公子赔礼，可那位妹妹从来被王爷娇宠惯了，拉不下脸来，而我亦是身子重，抽不出机会，还望大人不要生气。”
☆、第六十八章 南海有鲛人（十）
欧阳太守为官多年，若是连这样明显的话都听不出来，也走不到如今的位子。
“只是两个年轻人起了争执，算不了多严重的事，是王妃多虑了。”他脸色有些不好，心不甘情不愿，只是不明说罢了。
我笑一笑：“听大人这样说，我便放心了。今次伤了公子，到底是不对，我定会与王爷说说，找个机会向公子赔礼。”
又相互客套几句，见事情已了，我便有些过河拆桥地把他丢在一旁。只拉着二哥：“住王府好不好？我们许久没见了，二哥难道不肯陪我？”
他无奈地笑：“自然是想陪着你，但你毕竟已经嫁人了，要想想王爷的想法。若他生气，二哥岂不是害了你。”
瑶荆自然是帮着我：“二公子请放心，王爷对王妃疼得不得了，只要是王妃喜欢的，王爷绝不会反对。
“就你聪明！”斜睨她一眼。
二哥却是怔住，半晌才笑：“如此我也放心了。”
送走了欧阳太守，他与我慢慢走着回府。下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周围熙熙攘攘，二哥皱了皱眉，让我站在里侧，行走时手下意识地环在我身边护着。
“真好。”不由感叹，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我们还在长安，他陪我出门，将我捧在手心呵护，惹无数闺门千金嫉妒。
“你到哪里都没有被欺负的份，何必贪着二哥对你的这点好。”他缓声道。
“那可不一样，二哥和落夏都跟别人不同，你们会对我一直好下去，我不必猜，不必怕。对于别人，哪里有这样的想法。”说道此处，倒忽然想起来，“二哥可见着落夏？”
他点点头：“他去了轻云寺照看姨娘。”眉间带上一抹忧色，“明月，姨娘近来身子不大好。”
“娘亲怎么了？！”我猛地抓住他的手，心中惊恐万分。
二哥安抚地反握住，“你别担心，小心动了胎气。姨娘无大碍，不过她只生了你一个女儿，长久不在身边，自然郁结担忧。”
“那我即刻命人去长安将娘亲接来！”
“你这莽撞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他似无奈又似叹息，“姨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要不然我早就带了她来，怎么会让你挂心？你与其如此，倒不如好好养着身体，等生了孩子，那时姨娘身子想来也好了，你再去接她来，共聚天伦，难道不是更好？”
他一向比我想的周全，于是妥协：“我都听二哥的。”
十一月都走了大半，夜里脚冷，睡不着觉，瑶荆张罗着摆了暖炉，还是没有作用。我裹了不知几床被子，笑着宽慰她：“我生来体寒，你别管了，睡觉去吧。我再熬一会儿，等困了，自然就睡着了。”
她不依：“那我陪着您熬。王爷不在，屋里就有我还能劝劝您，要是不守着，指不定您今儿个就不睡了。”
第六十九章 南海有鲛人（十一）
“再说了，奴婢陪您说说话也好啊。看这天恐怕半夜会下雨，到时更冷，我还是去多抱床被子过来，顺带让人准备着木炭。”唧唧咋咋说着，折身出门。
咬咬牙，双手握拳，在被子里捶着双腿。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疼痛，牵引着神经。忍不住低声抽气。
“明月。”门外响起轻唤。“是我，你睡了么？”
深吸一口气，尽量平淡地回答：“还没呢，二哥有事？”
他笑道：“想找你说说话。”
“那你进来吧。”
他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个小瓶子。看了我一眼，眉间皱起：“是不是腿疼？”
“有点，天气太冷了。”
他几步跨过来，在床边坐下。“幸好我来之前同御医要了些药油，不然你准备一个人忍到什么时候。”叹气，“我给你揉揉。”
委屈地看着他：“那么晚了，我不想让别人忙来忙去。再说了，要不是离开长安时太过匆忙，哪里能忘了拿药油呢。”掀开被子，将裤子挽起来。
二哥拔开瓶塞，一股药味顿时扑鼻而来。他倒了些在手心，将瓶子搁在一旁，双手手心相对，揉搓一会儿后才覆在我腿上，拿捏着力道按揉。
没多少时辰，腿上就热起来。
我好奇：“二哥，你是同谁学的？手法这样好。”
他怔了一怔，微微偏过头道：“是姨娘。我来之前，姨娘跟我说，你从来性子马虎，而且珠玉又不在身边，腿疼犯了，只怕没人给你按摩。所以央我向御医学了，教给你身边的丫头，以后也好照顾你。”
“还是娘亲想得周到。”满足地喟叹。
“对了，王爷呢？他怎么不在房里？”二哥状似随意地问。
我笑笑：“说是营里有事，要晚些回来。”
他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我：“明月，你老实跟二哥说，他对你好不好？”
我愣住，忽而笑道：“好不好又能如何？如果我说他对我极坏，二哥能带我走吗？”
他显然没料到我是这样的回答，脸上一时闪过茫然。等想明白我的话，目光倏然变得温柔而坚定。
“只要你想，二哥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你要离开，二哥就带你走。天涯海角，咱们什么地方不能去。”
他说得极其认真，生怕我有丝毫怀疑。
“二哥早便明白了，世上的东西，无论功名利禄，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身旁若没有真心相待的人，纵是得了天下，也没有个说处。”他将我的裤脚放下来，拉过被子盖好，“你是二哥最疼的小妹妹，二哥以前就向你保证过，定保你一生无忧。别的人不懂珍惜你，二哥不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二哥都不会不管你，都不会丢开你。”
他握住我的手放到心口，“明月，相信二哥。”
☆、第七十章 南海有鲛人（十二）
“王爷，您站在这儿做什么？”外间想起瑶荆的声音。
下意识将手抽出来，拉了拉被子。
二哥一呆，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南宫笑道：“刚回来，身上凉，先烤热了再进去，免得冻着你主子。”
“是，那奴婢先进去了。”瑶荆回道，进来，看见二哥惊了一下。“二公子，您怎么……”
二哥笑笑：“我们兄妹许久不见，跟她说说话。可是王爷回来了？”
“这位是……”南宫走进来，眉间微微打结。
“王爷，这是我二哥，刚从长安来。”
二哥打量了南宫几眼，忽然回头对我一笑，“你们休息吧，我回了。”
“我送您。”瑶荆嘴上说着，一路跟了出去。
我仔细去看南宫的神色，他微微垂着眼，自行褪了衣裳，又靠着炭盆烤了拷才偎过来。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听没听见刚才的话。
“王爷，要不你明日去集芳斋歇吧。”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怎么了？”
翻身躺下：“我有身子，没办法侍奉，你在这儿也是委屈。”
按照往常，他肯定会凑过来抱住我，说些哄我的话。可今日却没有。顾自躺下，不一会儿，呼吸声平稳，像是睡着了。
看来还是听见了。
他应该是生气了吧，对于我冷淡的态度，还有一直想要逃离、不肯安定下来的心。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只要一想到还有几十年要这样过下去，我就害怕得发抖。
以前的生活，都是我可以预料的。出生富贵，嫁入皇家，相夫教子，共偕白首。一步步，都按照心里设定的路走下去。可如今一切都变了，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能够掌控的。
室内的温度仿佛降下去，冷得我直打哆嗦。
如果娘亲在身边，是不是会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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