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慢慢看清是我,笑了笑,仿佛梦呓:“明月,我初见你……”他没有说清,只停了停,道:“我就告诉自己,若有朝一日我得了你,定要爱护你一生一世。现在……现在……”
他说不出来,我哄着他:“我都知道,你醉了,好好休息,乖乖睡觉,听话。”
他露出一个孩童般的笑容,点点头,安静地抱着被子睡过去。
我在床边坐了半晌,慢慢起身。
都是些身外之物,我来江夏时没有带着什么,若是走了,自然也不该那些什么。只收拾了几件平安的衣衫,抱起孩子。
平安突然被抱起,发出一声呜咽,眨了眨眼睛。
我正想要不要捂住他的嘴,却见他看清是我,又眨了眨眼,重新睡去。
还好……
走到门边,回头望了一眼南宫,他并不知身边发生的一切,睡得很好。
不知为何,忽然不忍再看。搂紧孩子,快步走出去。
今日平安满月,下人都得了赏,我特意命人单独在下人院里摆酒,只等宴席散后可以犒劳他们。
所以一路走得很顺畅,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到了后门,将门栓拉开,拉开门,赫然就见一张熟悉之极的面孔。
心里莫名觉得委屈,猛地扑进他怀中:“落夏……”
落夏怕伤平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与我隔着些距离,拍着背道:“我在……出来就没事了,快上车。”
我点点头,泪意未消。
与他走出一截,马车等在街口。车夫是生面孔。
☆、第八十八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十五)
我向来很信任落夏,所以也不多问,直到上了马车,他方解释:“今上派遣二公子出使嵩允,公子无法才差了我来。”
我点头:“娘亲可好?”
落夏接过平安抱着:“夫人很好,只是十分挂念小姐。”
“我长久不在娘亲身边,辛苦你了。”
他笑笑:“与我何须说这样的话。”
到了城楼,落夏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他们打开城门,我们快速出城。
害怕被发现,马车驶得很快,颠簸中平安嘤咛。
落夏皱了皱眉,挑开帘子道:“平稳些。”
又回过头,见我发怔,犹豫一会儿,终是小心试探:“小姐真的想好了?”顿了顿,困难道:“要是……我们便回去。”
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摇头:“没事,我在想事情。”
他与我自小相识,自然对我了解,从来我一个神情动作他都能猜到七八。
我有点累,靠在软垫上对他说:“我休息会。”
他点点头,取过早已准备好的毯子为我盖上。
闭上眼睛,我以为自己应该轻松、开心,可预想中的情绪并没有来到。反而心里沉甸甸的,像拴了什么重的东西,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鼻尖闻到一阵馨香,抬起眼皮,是落夏将香料放进香薰炉中。这味道很好闻,淡淡的,馥郁淡雅。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我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可是这一次却梦到从前。
临帝三十四年冬。
我长跪于殿前。
恪哥哥病重,先帝下旨取消婚约。圣旨上说怜惜父亲一生为国,不愿我被拖累。虽恪哥哥是皇子,但依然不能害我。我心知这一切不过是父亲以自己的权力换来,换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我不肯要。
我记不得自己跪了多久在,只知道后来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冬雨寒得透骨,我几乎要坚持不住。
后来听到一阵声响,抬眼望去,远处廊檐下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太监。
我眼前已经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那少年一直看着我,看了很久。
雨水流进眼里,我眯了眯眼,再看过去时,他们已经走了。
我继续跪着,一直到皇上心软,一直到父亲妥协。
梦很奇怪,一直不断重复着我抬眼看那少年的那一幕,不断不断,仿佛是想叫我看清些什么。
于是我很努力地去辨认,努力想要看清。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时间停住,我微微眯眼想把眼中的雨水挤出去。少年忽然笑着叹了口气,距离一下拉近。
那双微蓝的眼睛,带着微微的笑意看我,倒映在瞳孔里的我,一身白纱衣,裙摆上绣着梅花,颜色浅淡。额发贴着肌肤,像只落汤鸡,狼狈得很。
可他面上没有丝毫厌恶。
☆、第八十九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十六)
画面忽转,是我最伤他那日。
当时看不清,现在在梦中,却是清晰无比。他的眼睛似压着一片云,暗淡无光。他抱着我,几乎是绝望。
你又要怎样不放过我。
我想解释,却无话可说。
他等不到回应,仰起脸,目中似对我已绝望,忽而开口笑道,祈明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我恩断义绝。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翻江倒海一般。很疼。
“小姐!”呼唤响在耳边,我猛地睁开眼。
落夏满脸担心。
见我醒来,他松了口气,愣了愣,抽出一只手捏着袖子伸到我脸上,轻轻擦拭。
“做恶梦了?”
语调温和宠溺,我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他的手,等意识到他面上的惊诧时,才真正回过神来。我看着他,莫名悲从中来。
“他会不会恨我?”
他甚至是马上明白我的意思,望着我许久,才轻声道:“他恨不恨你都不要紧,只要是你想做的,那就一定是对的。”顿了顿,“明月。”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平等的,如同一个朋友在告诉我应该如何选择。
我呆滞许久,落夏叹了口气,掀开车帘对着车夫道:“停车。”言罢又转回头望着我,眉毛微微挑着,带着征询。
我往后缩了缩,可背已经抵在木板上,根本是退无可退:“我不知道……”
他仿佛看穿我的犹豫,将平安送到我怀里。他还在睡着,被人移动,也只是轻轻哼了哼。
平安的轮廓像极了南宫,眉毛、眼睛、鼻子,只有皱眉、憨笑时的一点神态与我如出一辙。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和南宫的孩子……
落夏笑了笑,眉目间掩去一些东西,再次挑起车帘:“往回走。”
“这……”车夫犹疑。
“落夏……”我喊住他。
他侧过身,微笑:“你心中已有了主意,又何必再迟疑。相国府的祈明月,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轻柔放置妥当,安稳、无惧。半晌,对着他颔首。
他又是一笑,再次吩咐:“走吧。”
落夏看了看天,道:“此刻回去,王爷应当宿醉未醒,小姐只消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便好。”
我有点害怕,可想着下人也应是喝了不少酒,怕没有那么早起,只望一切顺畅。
回到江夏城外,一直等到卯时城门开启。落夏送我至王府后门,门仍是半掩着,只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与我离开时不太一样。不过转念一想,许是风给吹开了。
“你此刻便要走了吗?”我不舍道。
落夏轻轻碰了碰我的额角,笑道:“小姐有了自己的幸福,我也不能示弱啊。”他抬眼瞧着王府,语气温柔:“如今小姐有了好的归宿,落夏也就放心了。”
说完转身就走。
我吓了一跳,接连叫他的名字,可是他一反常态,脚下不停,转瞬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第九十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十七)
我想去追他,可怀里抱着孩子,手臂很酸,脚也迈不动。鼻尖发酸,落夏这样……是不是代表他不会再管我了?
难道他终究对我的反悔生气?
可我心里清楚,落夏并不是那样的人。他赞同我的每一个决定,不管最后结果是好是坏,他都不会像别人一样反过来嘲笑我。
或许他是累了。我那么麻烦,他到底还是累了。
抽咽一声,再次探出脖子望了望,不见他。
收回自己的心,定了定神,折身推开门。
果然,后院很安静,看来还没有人发现我不见的事。我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扶正发髻,这样哪怕突然被人瞅见,也可以装作晨起散步。
到了花园,仍旧安静,甚至……安静得不像话。按惯例这个时辰应有花匠前来照看,避开主子到花园的时辰,可……四下没有半个人影。
心底隐隐不安,我强自镇定,往东院去。谁知还没踏进门,忽然有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来人来势汹汹,我一个不备被撞得向后跌去,双手死死护住孩子,背脊便重重砸在地上。
害怕惊醒众人,只能把痛呼压在喉咙,唇齿间发出一声忍耐的呻吟。
来人也踉跄数步,抱着头慢慢站定。
我抽出一只手想撑着自己站起来,可后背痛,没有力气。胸中冒火,怒目瞪去,看清面前之人却愣了愣。
“瑶荆?”
她亦是愣住,原本抱着头乱叫,现在猛地看向我,满眼不可置信。
“你在做什么?”我更是生气,怎么这样莽莽撞撞,要是平安有什么事,我……等等,她这是……
“王妃!”她忽然委屈地叫了一声,朝我扑过来。
我还没想清楚她满脸泪是为了什么,转眼又被她的热情吓到。
“我……我以为你走了……”她抽噎着断断续续道。
我顿时一阵心虚:“你快扶我起来。”
她这才想起我的状况,连忙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我。等站稳了,目光忽然凝结在我拿着的包袱上。
我嘿嘿干笑两声,把包袱往背后挪了挪。
“您真的要走?”她瞪大眼睛,眼泪又扑哧扑哧掉下来。
我想不到该如何解释,干脆拿出主子的权威:“乱说什么呢?一大早就一惊一乍的。”
她被我唬住,眨巴着带泪的眼睛。
“我饿了,去准备早膳。”丢下一句便往里走。
她在原地踌躇着,显然还是想不通。
我害怕她继续纠缠,加快脚步。瑶荆却猛地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拦住:“王妃,我不知道您想吃什么,不如您跟我一起去厨房……”
我不解:“你在我身边一年有余,如何不了解我的喜好。”以为她还是想追问,“我有点累,先去房里躺躺。哦,你顺便叫奶娘过来,让她带小世子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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